我的大学
这些年,我已在体内
建成一所大学,自任校长
所有课程全天候开放
文科在左心室区域,工科在右心室区域
研究生和博士生,安排在心脏部位
甚至可以高出我的头顶
动物学、植物学、社会科学平衡发展
白天上汉语课,入夜上外语课
一旦发现谁被暴力和猪油蒙蔽了心脏
加修一学期《圣经》
善良是校训,专业不细分。遇崇洋媚外者
多学《孔子》与《孟子》;对好吃懒做、脂肪过剩
的人,集中上体育课,参加义务劳动
苦了那些学子们,摊上一个写诗的校长
搬寝室,课程搞混,是常有的事
女生住进了唐朝或民国,男生搬往隋朝和宋朝
动物学在人群中上课,美术课改在了森林中
本校长尊崇人性,倡导个性
凡打铁超过嵇康,挥锹不弱刘伶,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者
皆可毕业
对心怀杂念、自以为是,在校区内装神弄鬼之辈
一律留校察看,迁往体外的B区
由蚂蚁和瓢虫上课,教他们从最小处学起
与黄昏抗衡
突然发现一种游戏,可以玩一辈子。
尽管,我最终将是那个认输的人。
但今天我还没输,我还有很多绝技没有用上:
降魔掌、阴阳剑、夺魂枪,我正在
秘密修炼撒豆成兵的本领。功成之后,我可以
体内体外闪转腾挪,人与自然相互置换,
古今中外自由穿越。
有好几次我动用意念和咒语,用自我安慰
和障眼法,使黄昏推迟了一秒。
晚钟响起,灯光晚亮半步。星星姗姗来迟,
我被自己镇住。
有一种固执叫明知不可为而为,叫死无畏。当夕阳
又一次掉进长江,转世为一堆气球,
我是那个背着气球沿街叫卖的人,双脚离地
就要飞翔的人。这么多年我一直
在为一堆气球,安装方向盘,和引擎。
转 世
设想百年后,我投胎另一座城市
不再事舞刀弄枪的活计,不再一手举着暴力
一边吟哦诗歌。我愿做一介游民
有一些文化,能读《百家姓》和《诗经》
能顺着内心的方向,把自己领到分行的文字中
设想我来到这座城市,与自己相遇
靠一个眼神的暗语,去往一座茶楼抑或酒肆
在水和酒中把对方看作自己
然后携手去往江边,寻最老那棵黄桷树
同时站下,送一叶扁舟
然后把心中的诗文,一步步念成今天的草稿
把余下的日子过成现在的样子
这样,我就被诗歌毁掉了两次。而我,浑然不知
一个疯子对一座城市的规划
所有山丘全部推平,取消公路
平地上修房子,只修一层
一人一间,按姓氏笔画分配
让汽车消失,出行乘坐飞机
住房下安轮胎,水陆两栖,防震防灾
交通都走天上,规划立交,100米一层,避免飞机撞车
几千年了,上帝住在天上,笑看人类拥挤
我们往天空发展,让上帝也拥挤一回
实现这个规划大约需200年
这个时间并不长呀,从湖广填四川开始
我已在此生活了三个多世纪,你只需转三次世,投三次胎
就能住进一座比乡下还要宽敞的城市了
心电图
被一只麻雀衔枚致谢的
应当有:树木、干草、稻麦
和一条在沙粒中
把身子断为两截的蚯蚓
还应当包括猎人突然压低一厘米的枪管
绷紧又松开的弹弓,故乡棬树上
那只伸向鸟巢最终收回的手
这些年我像一只麻雀
口衔木棍
对那些危难中给予帮助
愤怒时放下石子的人
一直心存感激
只是至今我还没说出一句
完整的感谢
江之北
寺庙不多了,一座古塔长满荒草。上香的人
大多转世为锅炉工,照样有烟雾升起
更大的烟雾来自酒城高大的烟囱
过去的谁和现在的谁,为粮食和水
搭建了一座十平方公里的台子
从此香气缭绕,天天有人喝醉,醉里唱歌
仿佛一场葬礼,也仿佛一场婚礼
入地三尺,能看见三百年前的骨头
一块犁铁,把你引向高粱和稻谷身边
一群化作白骨仍躬着腰杆的人
早已与地下的石头相认
天空高远,长江就是一条线,每天我从它的南边
走进北边,经过挖掘机带来的乱世
从一座坟墓走进另一座坟墓
在被时间埋葬之前,我要亲手埋掉
我的每一个白昼,每一个夜晚
打糖洞
奶奶的衣柜里
有一块冰糖
隐藏在一大堆衣服中
不知谁最先发现
用食指蘸口水
可以沾食冰糖
我们兄妹五人
天天偷着
用口水打糖洞
直到那块冰糖在口水中轰然倒下
直到祖母张着无牙的嘴
满脸惊讶
上帝也会蘸口水
也会偷食什么
一生的日子多像一块冰糖呀
拥 抱
结婚以后,我和妻子就没拥抱过
像一件旧家具,拥抱这个词
遗忘在角落已经很久了。一天,
我向妻子张开双臂,被她一掌推开
并骂了我一句:“神经!”
昨天,妻子单位的电梯坏了
她被锁在了里面。碰巧她一个人
碰巧手机没电。下班的足音淹没了
她拍击墙壁的声响……
回到家里,她一言不发,只紧紧地
抱住我,像初恋时一样
我的宜宾文友
多少年后,我们将再次被人提及
一群用文字佐酒、用文字下饭的人
才下饭桌,又上茶桌。把下午的太阳
反复引介给夜里的星星
汪涛来自三百年前,酒是他的红颜知己
必须说些面红耳热的话,他才允许
被自己的影子扶回家去
麦笛嗜烟如命,烟圈从他的嘴上诞生
这个比一支烟高不了多少的侏儒
总是在烟圈中看见人形
孟松早熟,性柔,命苦,常常一个人
坐在黄庭坚的石凳上,把经典读作闲书
多少年后,我们再次转世为人,再次
聚在南岸的某家茶馆,微醺之后,深夜回家
各自领回一大堆胡话
猫和狗不会有爱情
一条狗和一只猫在大路上表演亲昵
它们边跑边亲热
狗用自己的大嘴轻轻衔住猫的脖子
猫,则发出阵阵娇滴滴的声音
我相信它们之间一定不会有什么
一如一头大象和一只麋鹿
一个人和一只猩猩
但我一直没有惊扰它们
我宁愿相信它们的爱情
是真的
花生米定律
二弟生前曾说:吃花生米
总是先拈大颗的,再拈小颗的
最后连小颗的也拈完
这些年我改变了一个习惯:吃花生米
先拈挨我最近的,然后稍远的,由近及远,不分大小
一路拈下去……
我一直试图打破二弟发现的这个定律
其实人和花生米是一样的
年长者是大颗的,年幼者就是小颗的
只是我至今还没找到,那个挥动筷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