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我卑恭敬意的人，是北京大学生物系的教授潘文石。
——梁晓声
他是北京大学生命与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应有着很好仕途的他，却偏偏选择了来到秦岭荒山与野生大熊猫为伴。面对着种种困难、风餐露宿、饱受孤独，而且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天道酬勤，20年的时间里，他不仅在研究野生大熊猫方面取得了惊人的成绩，而且成为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以人物专访形式采访的第一位中国科学家，并被美国《读者文摘》誉为“熊猫爸爸”……
扎根秦岭 北大教授用生命见证熊猫成长
潘文石1937年出生在泰国的一个华人家庭，后随父母回到广东。从小就对大自然有着浓厚兴趣的他，在大学期间就积极报名参加了为期一年的珠穆朗玛科考探险队，当时他是队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尽管由于不适应当地的高原条件，他在中途被迫返航，但这一切却并没有割断他对自然科学的热爱。
1980年7月间，已经是北京大学生命与科学学院教授的潘文石到四川卧龙参加一个关于熊猫的国际合作项目。“竹子开花对野生熊猫的生存构成威胁”在当时非常流行，潘文石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他认为这个说法缺乏科学依据。
为了能让科学界对大熊猫有个客观的认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要去秦岭大山峡谷研究大熊猫。1985年3月6日，一个飘雪的季节，潘文石带着曾周、吕植等几名学生，从北京坐了35个小时火车，又转乘了8小时的长途汽车；最后，搭乘林区运输原木的汽车来到了秦岭大山深处。
到达目的地后，他和助手迅速搭建野外工作站，立即对大熊猫开展研究。深山老林的环境十分艰苦，潘文石每个月都必须有一次连续三至五个昼夜呆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帐篷里，不间断地通过无线电监测大熊猫。在海拔3000米高的监测点，为了不惊动大熊猫，不能生火，带上去的食物全部变成了冰疙瘩。因为长时间在野外行走，早上他经常是带了一个馒头、拎一大瓶水就出发了，压根儿不知道晚饭什么时候可以吃到。
因为熊猫是世界上比较隐秘的动物，它们习惯单独行动。所以，在茂密的竹林里，跟踪熊猫十分困难不说，危险更是不少。1990年4月7日，潘文石在用无线电跟踪大熊猫下山经过陡坡时，不小心被竹根儿绊住了，瞬间头冲下摔了下去……那可是一个坡度约70度、深200米的悬崖，要是直接摔下去必死无疑。幸运的是，潘文石在下跌过程中抱住了杜鹃花的主干。虽然杜鹃花主干在他的强力拉扯下断了，但他还是获得了缓冲的机会。
过了许久，他苏醒后站起来一摸，肛门周围全是黏黏糊糊的血，而且还在不停地往外涌。他强忍着疼痛挪到工作站后，肛门就撑裂了。他在工作站住了一个月也没好，只好下到海拔两千米的林业局招待所，因为他的伤口没有愈合，吃一点儿饭后肛门就有可能裂开，所以，只能吃流质食物。
潘文石远在北京的一位挚友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后，来信写道：“你为什么要过那种日子呢?我们的好多朋友都到美国或是到欧洲去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潘文石看完信后，当即回信说：“我当初之所以读北大生物系，就是为了追求自己儿时的梦想，我既然走上这条路就不会改变。”
过了几个月，走过挫折重新振作起来的他，又全身心投入到野外科考中。经过潘文石的不懈追求和努力，他终于目睹了熊猫生孩子。并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在纯自然条件下目睹生性多疑的大熊猫分娩过程的科学家。
1992年8月19日，一个秋雨连绵的黎明，在秦岭南坡海拔1950米的一处峡谷里，潘文石发现了一只毛发鲜亮洁白、圆圆的脸上长着小小黑色鼻子的大熊猫，从它隆起的肚脐看，潘文石断定，这肯定是一只已经怀孕的雌熊猫。为了详细研究它的产崽过程，潘文石趁熊猫外出的时候，在它的石穴旁，将一个带有红外线光源和录音设备的微型摄像镜头安装在洞穴缝隙里，图像通过导线传输到帐篷中。
熊猫快产崽时，潘文石就一直呆在帐篷里，眼睛盯着监控设备，经常是几十个小时过去也没有什么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潘文石在苦等了3天后，终于记录下了令人兴奋的一幕：一只幼崽儿被胞衣包裹着从母亲温暖的产道中挤了出来，坠落在寒冷的石穴中。它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几秒钟后，幼崽儿挣脱胎衣，大声啼叫起来。这时，熊猫妈妈低下头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并用舌头触摸着它，细心地舔去孩子身上的血污，然后用牙叼起放在自己的怀里取暖。
潘文石将这只熊猫幼崽儿取名叫“虎子”。虎子33日时，母熊猫出洞为宝宝寻找食物。潘文石趁机悄悄地钻进她的洞穴，他轻柔地抱过大熊猫崽儿，检查牙齿，记录心脏跳动频率，放到随身带的秤上称称体重……最后，将一个用于研究的无线电跟踪颈圈佩戴到虎子的脖颈上。可就在潘文石走出洞口的时候，万万没料到的是母熊猫竟然站在十几米远的山坡上，当它发现他站在洞口时，立即咆哮着狂奔过来。潘文石见无处可逃，情急之下他立定在原地，用友善的目光直瞅着远处奔来的它，并尽量用柔和地声音喊着：“我不会伤害你们，我也爱你的孩子!”也许是母熊猫真的听懂了潘文石的话，它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放慢了脚步……此时，幸好助手及时赶到大吼了几声，将这位母亲的注意力转移，潘文石才逃过一劫……
拯救大熊猫 原始森林上演“人猫情未了”
自从潘文石给虎子戴上无线电颈圈后，他每过十分钟就要打开一次无线电记录熊猫虎子的状况，平均一天要做96次记录。常年的野外工作，让潘文石养成了跟野生动物一样的作息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躺下就能睡，睁眼就开始工作。野生动物很少有深度睡眠，时刻保持警醒——他也一样，一天6小时的睡眠可以分成无数次来完成。
1994年9月间，虎子离开妈妈温暖的怀抱，过上了独居生活。一天晚上，虎子来到以前和妈妈一起去过的竹林觅食，可刚刚跑进竹林，就被猎人下的钢索套住了它的右前脚。虎子立即拼命地挣扎，想甩掉这个可恶的东西，可绳索却越勒越紧，恐惧和悲凉涌上心头。虎子围绕拴着的钢索，不停地兜着圈子，周围的竹子和灌木被它和钢索夷为平地，能够着的东西也被它全咬了。
此时，潘文石正通过无线电接收机对它进行昼夜监控，发现虎子总呆在一个地方，活动非常激烈，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凭经验判断，虎子一定是遇到了麻烦，他立即带着助手依靠虎子脖颈的无线电发射器信号指引，赶到了出事地点。
虎子胆战心惊地盯着距它10米之外的潘文石一行，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着凶猛一跃，可还是被牢牢地束缚在树跟前，随后它就一边惊恐地“哞哞”叫着，一
边绕着树转圈打旋儿，直到钢索完全绕紧在树干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潘文石熟练地从药箱中取出一支麻醉针管，吸进麻醉剂后，装在吹管内，在离虎子约5米远的地方，用嘴使劲一吹，麻醉针准确地射在虎子的胸脯上。4分钟之后，虎子睡着了。
虎子获救了，在麻药失效后，它苏醒了过来。潘文石赶紧把一包30片的维生素C溶入水中，虎子一口气给全喝完了，助手们采集了许多鲜嫩多汁的竹笋递给虎子，只见它用左前掌接住，不停地吃起来，直到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为止。
潘文石这时注意到虎子因为伤势很重右掌不能合拢，独立生活有困难，立即决定就地搭建一个临时的工作营地，以陪伴和照顾虎子，直到它完全康复。
虎子真是因祸得福，它在潘文石的精心护理下，过起了“笋来张口”的生活，可它对这样的生活好像并不感兴趣，每次吃饱后就在树下懒洋洋地晒太阳。虎子的右掌还没康复，成群的飞虫和炎热的气候使它常常心烦意乱和焦躁不安，为了减轻虎子的痛苦，缓解一点因孤独带给它的压力，潘文石每天喂它时总要不停地抚摩它的头颈和耳根，使它感到很舒服。
虎子身体逐渐康复了，它开始解除对人类的恐惧心理，感到人类的慈爱和温暖，而且对人类的好感也在与日俱增。它和人类相处得十分快乐，这件事使它与人类结下了不解之缘。让潘文石没想到的是，虎子身体康复后，它不但不想离开，还主动接近他们的临时营地。刚开始几天，虎子只是来到厨房旁边的垃圾堆溜达，找一些土豆皮、肉皮和骨头吃。它的“大驾光临”让大家开心不已，尽管潘文石要求大家不要太溺爱虎子，可大家由于太喜欢它的缘故，还是争先恐后地给它拿糖果、甘蔗之类的东西，只要是能讨好虎子的食物，都慷慨地奉献出来。
可当虎子被大家引诱着走近帐篷前时，它却本能地停住了脚步，这是它的祖先历经千百万代血的教训而遗传下来的禁规——不得误入人类设置的任何“陷阱”。可潘文石手中香喷喷的烤羊腿一下子激起了它的食欲，潘文石把羊腿扔进了帐篷。开始，虎子怯生生地只往帐篷里迈进一条腿，当叼住一小块羊肉后立即退了出来。经过几次这样的试探，确信没有危险后，它打破了祖先的禁规，走进了帐篷，虎子豁然发现这里是一个充满新鲜感的世界，它、边啃着羊腿，一边走到每个角落东瞅瞅西看看，还用鼻子到处闻。很快，厨房成了最吸引它的地方。
一天早晨，虎子饿了从竹林来到帐篷“做客”，看没有人在帐篷里，虎子竟然大胆地自个儿走进了厨房，地上盛着鸡蛋的木桶引起了它的兴趣，把头伸进去弄破了一个鸡蛋，接着弄破了第二个……直到剩下蛋壳儿。虎子吃完鸡蛋，显得很是心满意足，一边舔着毛茸茸的嘴，一边向竹林走去。第二天它又跑了过来，发现没有鸡蛋，就把胡萝卜给吃了，但还没过足瘾，把糖罐打翻后，又把各种调料、酱油、海米等杂物弄得乱七八糟，最后它开始舔撒在地上的砂糖。仍然没吃饱的它，又看到了帐篷顶上那风干的半块儿羊肉，它费劲地爬到桌子上，像做特技表演一样用后腿站了起来，但还是够不着羊肉。最后，只好丧气地从桌子上爬下来，走出了帐篷。大家正在拭目以待看它接下来想做什么时，突然它猛地用那双有力的前爪一下子抓住了潘文石的小腿，并且张嘴就“咬”，潘文石当即惊叫了起来，额头上浸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助手们立即赶过来掰开了虎子的嘴巴，最后发现潘文石的小腿并没有受伤，只是有几个轻微的牙印儿。原来虎子是向潘文石索要够不着的羊肉吃。大家被它那聪明滑稽的样子逗得捧腹大笑，虎子后来竟然喜欢跑到临时营地来看电视……虎子给潘文石和助手们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它也成为了潘文石和助手们心中最牵挂的朋友。
有一次在天黑的时候，潘文石和助手往营地赶时，听到竹林中传来虎子和其他野兽的几声吼叫，潘文石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旋即和助手奔向竹林，只见虎子正背靠着一棵大树，蹲坐在自己的后腿上，举起两只前爪对付三只亚洲豺的攻击。
忽然有一只豺狗从侧面对虎子发动进攻。当虎子侧转头准备迎战的时候，另一只豺狗突然窜到它的背上，同时用牙齿咬它的颈背，由于冲力太大，豺狗把虎子撞倒在地上。此时，另外两只豺狗也一拥而上，与虎子扭打在一起。咆哮声、怒吼声和滚打声混合在一起。
情况十分危急，潘文石奋不顾身地拿着棍子击向豺狗，惊慌失措的豺狗被吓退，狼狈地跑进森林深处。
虎子被成功解救，但它的脸颊、脖子和臀部，被豺狗的獠牙撕开了好几个裂口，鲜红的血在它白色的毛上渐渐地扩散开来。
潘文石用一盘玉米粥将它引到了营地，虎子的情绪仍然有些躁动，潘文石坐在虎子身旁，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它的颈背，按摩着它的耳根，并用轻柔的声音唱道：
我给你讲那亲切的故事
我给你唱你爱听的歌曲
……
悦耳、动听的歌声让虎子安静了下来，它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潘文石的怀里，那姿态、那神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躺在妈妈的怀抱……
感动世界 潘文石成“熊猫爸爸”
从1985年扎根秦岭至今，20年时间里，潘文石在秦岭荒山一直与熊猫为伴，他的艰苦付出也为他赢来了丰硕的成果。在学术领域，潘文石创造了很多个“第一”：他是第一个给中央写报告不赞成将野生大熊猫圈养的科学家；他第一次以科学的态度指出“竹子开花”不会对大熊猫的生存构成实际威胁；他是在纯自然的条件下，目睹大熊猫分娩的第一人；他是第一个反对克隆大熊猫、第一个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以人物专访形式采访的中国科学家……
由于他在野生动物方面的研究以及保护工作中所取得的突出成绩，几乎不断地获得各种奖章，其中最著名的有1996年获荷兰王子金色诺亚方舟奖、2000年获得世界自然基金会Paul Getty奖励基金、2002年福特汽车环保奖、2004年获得全国“师德标兵”称号。他还兼任北京大学大熊猫和野生动物保护与研究中心主任，美国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兼职研究员，美国圣地亚哥动物学会(ZoologicalSociety of San Diego)兼职研究员，中国动物学会理事和中国生态学会理事。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并被美国《读者文摘》誉为“熊猫爸爸”。
我国著名作家梁晓声曾专门以《卑恭的敬意，写给潘文石和他的学生们》为题，表达对潘文石的敬意。梁晓声说：“引起我卑恭的敬意的人，是北京大学生物系的教授潘文石。20年里，潘文石几乎考察遍了秦岭的大熊猫生存活动范围，积累了大量一手材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极其热闹的，经常伴随着掌声和鲜花；有些事情的意义是可以直接用金钱来衡量的，于是愿意做的人趋之若鹜；而有些事情，则注定是寂寞、艰苦的，远离热闹、掌声和鲜花的，是往往要搭赔上大好的青春年华却无论做得多么出色，也少有人喝彩的……”
是怎样一种动力促使潘文石放弃浮华、不为名不为利而这样做呢?采访的当日，当笔者就这一问题向潘文石发问时，他平静地回答说：“答案很简单，其实我就是将自然保护这一事业当成宗教来献身的人!”
编辑 王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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