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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身

发布时间:2022-10-20 17:45:04 来源:网友投稿

“父精母血及地水火风所构成,有形有质之一个人的躯壳,谓之色身。”

这个男人看上去不像一个真实的人。他依旧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两只比目鱼似的眼睛再没有睁开到处游弋过。他像只玩具一样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子。

因为头骨被撞碎,所以锯掉了一块,锯掉的地方开了个天窗。虽说天窗外的那层头皮又被小心翼翼地缝住了,但整个脑袋看起来还是被削掉了一块,只剩下了四分之三个头。鼻孔里插着透明的胃管,可以看到食物在里面游动,像一群群灰色的鱼。所有的食物要从这根细细的管子里流入这具皮囊,它们事先要被压榨成泥,如同灰败的没有颜色没有形状的水泥,一台榨汁机让食物们所有的尊严灰飞烟灭,直接榨出了它们那点最抽象最直接的魂魄。然后,这些魂魄像建筑材料一样被铸进了这具残破的摇摇欲坠的皮囊里。杨红蓉再一次仔细看着他这个身体,觉得他真像一只大手袋,这空空的皮袋,似乎可以把它切开做成什么别的皮质用品,皮包、皮鞋,或者,也可以在这皮囊里塞满东西,塞上食物它便看起来像个人形,倘若是塞上棉花,她想,它看起来便是一具不错的标本,都可以放进陈列室供人展览了。

再往下,他的喉咙处切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插着一根吸氧管,一根塑料管在替他呼吸,这些塑料管替他吃饭替他呼吸替他活着,而他只不过是依附于塑料管之上的一只寄生虫,一堆有名字的肉。这堆肉的名字叫白志彬,听起来还算人模人样。白志彬在出车祸之前是她的丈夫,不过车祸之后也还是。

他上身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棉质睡衣,下半身盖着被子,宛如一个正在静静睡觉的普通人。她微微一笑,把盖在他下半身的被子掀开了。果不其然,他又尿床了。他的下半身光着,连条内裤都没有,他像个老婴儿一样,光着屁股正躺在一片尿渍里,那条老丝瓜一样的生殖器耷拉在两腿间。无法骄傲也无从羞赧,单单就像一只熟透的瓜果一样吊在那里,鲜有鸟虫问津,也无女人来采摘。她审视着他,然后把那只生殖器抓在手里拽了拽,好像它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旧玩具。几滴残存的尿液被挤出来挤在了她手上,她把它松开了,重新扔下去扔到两腿间。可是他连这点羞辱也感觉不到了。她抱着双肩俯视着他和它,她觉得自己此刻显得饥饿而富有,愤怒而慈悲。

为了防止感染,只能给他穿纸尿裤,隔一会一看,纸尿裤已经是沉甸甸的了,像只聚宝盆似的自己就会长出财宝来,简直是取之不尽。但是纸尿裤穿久了皮肤又会溃烂,所以,只好让他光着屁股躺在那里,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吃力地翻过他的身体,好给他换尿布,翻这截躯体简直像翻一截儿破城墙一样费力。自打他变成植物人,他的血液和肌肉就躲在暗沉沉的皮囊之下进行了新的排列组合,它们像砖瓦一样结实地沉甸甸地砌在他的身体里,把他砌成了一种邪恶而崭新的建筑。她甚至怀疑,那个叫白志彬的男人其实早就从这具皮囊下逃走了,这具皮囊本来就不是什么庙宇,它不过是走风漏气的残壁颓垣,它已经给不了他任何庇护。

她觉得他其实已经不再居住在它里面了。

她终于把他翻过来了,他埋着脸,亮着一只苍白溃烂的屁股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抽掉尿布,换上干净的,然后拿起爽身粉坐在了那只屁股旁边给它擦粉。擦完粉的屁股看起来明亮干净,像面镜子似的照着她。她看着它独自冷笑了,他不是曾那么以她的裸臀为耻吗,而最终,他比谁都裸得更彻底,更响亮,比谁都更无羞耻。

他当然不会明白,每个人的这具躯壳其实都不过是自己的坟墓,迟早要把人那点可怜的灵魂埋葬进去。回头看看活过的这三十多年,所谓灵魂栖于肉中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安息,最后每个人无可避免的都是这躯壳的腐烂与拆毁,就像一座注定要破败的建筑。而灵魂的结局都不过是无家可归。

她倒是连个大学都没读过,却能凭着一点天赋早早看透这点,所以才敢在二十岁出头便在众人面前亮出了自己的臀部。

杨红蓉十八岁离开吕梁山时一心要成为一名演员。混了两年却还在群众演员里头混着,终日灰头土脸,一天二十块钱的酬劳外加一只盒饭。她只在戏里客串过一个给姨太太打扇子的丫鬟,还客串过一个出场两分钟就迅速被人杀掉的女护士。当然她长得还算婉约,可是一旦出现在剧组这种地方,却像一滴水掉进了河里,顿时便尸骨无存,连点渣都捞不出来。女演员们该锯腮帮子锯腮帮子,该垫鼻子垫鼻子,大刀阔斧的工程使她们看起来简直是一母所生。

为了省钱,她和七八个女群众演员在城中村合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里面错落着高低床还蔓延着潮湿的地铺,一到晚上便东一只胳膊西一条腿地塞满了一间屋子。她同这一屋子的年轻女人绑在一起,就像一个庞大的连体怪物被困进一只狭小的子宫里一样,她们会做同一种梦,无非就是一夜之间做了某部电视剧的女主角。这种一成不变的梦境像激素食物一样饲养着她们一天一天挨下去,一天一天挣扎下去。未来时常向她们露出一点转瞬即逝的雪泥鸿爪,然后又匆匆收回去,如同拿回去了一件只想给她们看一眼的珠宝。就是这样,她还是一直幻想着等攒够钱了就在这城市里买套房子,把年迈的母亲接到城里来住。母亲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吕梁山的。

正在无尽的挣扎中,一个可怕的机会忽然像只怪鸟一样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肩上。有一个导演有一天忽然发现了她的惊人之处,而这惊人之处并不在她的脸上,而在她的臀部。他在一大堆女人中间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臀部。他对她这个部位的深度透视让她心里骤然涌起一种动物才有的悲伤,仿佛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她作为人的面孔和其他特征在瞬间都纷纷凋敝下去了,而只有一个出众的动物性的臀部浮了上来,其他部位都不过成了寄生在这臀部上的肿瘤。导演把她找来,要她去做替身。

裸替。专裸一个部位。就是替女主角在一部电影中亮出臀部。这是一部品位算不得多高的小成本电影,略带廉价的文艺气和色情气,大约是那导演觉得不色情便无从文艺。而那个女主角虽是三流演员却也敝帚自珍,不愿意在电影中亮出自己的臀部。所以只能给她找一个臀部的替身。

导演一边抽雪茄一边让她自己考虑,虽然她在电影中露出了臀部,可是上面那张脸并不是她的,也就是说,她这个臀部不过是匿名的,不过是一个赝品。看电影的人都会以为这个臀部就是那个女主角的,没有人会知道这臀部真正的主人。导演说着啧了啧嘴,表示他的遗憾,这样一个完美的臀部却嫁接在了另一张脸的下面。倒好像是要杨红蓉忍痛转让自己的专利产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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