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将《山海经》、《淮南子》中的女娲神话与壮族《麽经》中的姆六甲神话放在社会文化环境的选择、神话的创造、神话的承袭模式进行比较,分析了先秦汉族神话与壮族神话中所体现的神话的淘汰原则、原始崇拜的多样性、承袭过程的演变的异同,以了解神话中所体现的社会进程中的原始先民的思想精神向度以及思维模式,从中窥探文化发展过程中的民族交流与融合现象,有助于我们更好的把握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
关键词:女娲 姆六甲 社会文化环境 原始崇拜 图腾
神话作为一种认识对象,是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正如黑格尔所说,“在神话所揭示的东西后面还隐藏着一种较深刻的意义”。[1]神话背后的意蕴才是它最真实的价值。透过神话可以看到一个民族在认识发展过程中产生的一些问题,一个民族认识的进步不管具体情况如何最终总会在神话思想得到体现。女娲神话历经了原始神话到奴隶制时代神话的飞跃,最终呈现出务实的历史化倾向,并且在神格精神家园的构筑上体现出浓郁的伦理化倾向。而壮族姆六甲神话在形成过程中保留上古神话核心成分,并通过加工“原始神话”最终演变为“文明神话”。
一.社会文化环境的严格规范与淘汰选择的异同
神话根植于当时的社会生活,受到当时特有的各种环境的影响。原始时期人类还处在意识懵懂状态,正如《国语·楚语》中云:“人神杂糅,不可方物”。人类会把自己所创造的神话世界当成是自己所生存的环境氛围里。
女娲神话产生于黄河流域,以黄土这一自然物质为主要生存环境,神话当中表现了在原始社会中女性、土地、生育在某种程度上的同等意蕴的内在联系。女娲是一位有着开拓创造精神与牺牲精神的女性神,但随着伏羲地位的升高,女娲便降到了次要的地位。女娲依附在伏羲这一男性神的神话里,这便是由母系氏族进入父系氏族的具体表现。女娲神话,还有个重要特点就是与伏羲的关系。有研究者认为:“庖牺氏与女娲氏,或说是兄妹,或说是夫妇;如果不是当作两个真实的人,而是当作人类婚姻制的某一发展阶段来看,兄弟妹姊妹间通婚的血缘家族,在原始人中间是存在过的。[2]这说明神话已经演变为文化传统与民间宗教相结合的产物。
先秦汉族神话从解释自然现象的神话到征服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的神话再到社会现象(人与人的关系)的神话的演变,反映了随着社会的不断前进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也会随之发生演变,最终主要表现的是当时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具体形象。例如各个部族都希望通过祖先的崇拜,即得到正统地位来壮大自己,从中也反映出当时部落之间的竞争激烈。随后,女娲抟土造人神话的产生因时代差距,后人附会上许多成分。或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功利的成分意识越来越自觉,把神话直接运用于人事的目的。女娲神话里表现的是贫富差距现象是私有制的结果,统治阶层极力宣扬贫富是与生俱来、天神所授的观念,通过神化自己的祖先达到巩固统治。
姆六甲是壮族神话里的第一个创造神女,风受孕于她,繁衍子女。她在不需要男性的情况也可以自己受孕生育,可以看出这一神话产生的时代背景应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母系氏族时代,而且原始意味更浓烈。在文化上,神话表现为在人类意识形态中所创造的神灵世界里,女性神理应占据世界主导地位。随着历史的发展,尤其是进入父系社会以后,第一女神的创世地位下降了甚至被男性神取代,经历了一条“女神独自创世到男女神合力创世再男神独自创世”的发展轨迹。“原本独立的女神,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尤其到了男性中心的社会,会逐渐粘连上一位男性神作为配偶,这也是文化史上常有的事。”[3]女性神姆六甲被男性始祖布洛陀所取代。在最早时期可能只有姆六甲神话,进入父系社会后,男性祖先布洛陀演变成为了神话里核心人物,姆六甲依附在布洛陀神话里面,两者的关系也由原来的没有关系转为夫妻关系,这在麽公的宗教经典之《麽经》中都有叙述。
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出,神话中女娲在神格、功绩与壮族的姆六甲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她们都作为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说明了女性在当时原始社会生产生活主的绝对领导地位。只是在被父系氏族取代以后,她们的命运逐渐发生了改变,而且这一改变是不尽相同的。姆六甲神话并没有像女娲神话那样被后人附加上许多牵强的带有主观性的现实社会需求。从这可以看出说明了该地区母系氏族历时的时间非常之久远,壮族当时的社会发展程度稍稍劣于汉族地区,由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但是,神话中表现出如此类似的结构模式以及神似的思想精神,可以传达出神话是可以在不同的地域和氛围继续流传、延续、发展、变化。两个民族在神话中所体现出来或多或少是相辅相成的相互成长关系。
二.神话创造与神话承袭的思维模式的异同
神话的创造以某种具体象物为手段的创造目的,也是普遍表现各种原始崇拜与图腾崇拜的初期现象。娲是“人面蛇身”的半人半兽的形象,而姆六甲的形象是“人面鸟身”的形象。在造型上,都体现了图腾以及原始的宗教信仰。壮族先民鸟图腾的原始观念的产生,主要有其社会和思维两个方面的因素,壮族地区的生活环境是深山密林,鸟类较多,在“互渗津”[4]的基础上产生了对鸟类的认同和依赖。《鲁灵光殿赋》中云“伏羲身麟,女娲蛇躯”是与蛇图腾有关。由于在洪荒时代,巨蛇是山川之主宰,具有人类难以抗拒的威力。以蛇为图腾的部落,就是通过这种人首蛇神、物为合一的方式,来表现其部落的无敌。女娲“人面蛇神”的形象所体现出来的与壮族一样,也是早期原始人把图腾当成是自己的亲属、标志和守护神。这两则神话中的图腾所体现出来的早期原始人类在原始宗教氛围的笼罩下的当时的生活、思想感情和理想愿望,当时人类还处在懵懂时期,分不清神话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异同,以为民族始祖的诞生就是图腾的恩赐。半人半兽的图腾原始宗教意识,其实象征着精神要摆脱物质的力量,也象征着精神还没有完全摆脱物质的力量。但是通过神话的原型,可以表达不可表达的东西,理解不可理解的东西。
同样作为造人女神,女娲用黄土造人;姆六甲一是用泥捏人,二是是站在风中,感风而孕,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姆六甲则是在天空破漏的情形下用棉花补天。很显然,壮族的姆六甲神话承袭了女娲神话中的因素但同时也结合了其他元素。在创造神话过程中,先秦时期的原始人类不仅在具体言论而且在实践操作上很好的处理了神话本身特有的性质和结构之间的变化。原始时期在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的历史进程中,再到封建后期,女娲作为人类始祖、造物主、英雄神逐渐演化为以“赐子嗣”为核心功能的生殖神“始母神”。女娲神格定格在“生育神”这一位置上。另外,女娲补天实际上反映了原始神话中对地震、水泛滥的恐惧,影印在神话创造思维中,这一思维也体现出先民祈求大地平稳、暴雨停止的巫术礼仪这种祭祀活动的实迹,原始人类想通过人力来改造自然,用人力来补充自然,这种特有的民族精神在神话中得到很好的体现。从这点上来说姆六甲用棉花补天、用针线缝地正是受到了女娲补天的影响并接受承袭了这一民族精神。
姆六甲感风受孕,是在不需要男性的情况下,就能生下孩子十分符合壮族先民急切的求子求孙的心理,是母系氏族社会中女性生殖崇拜的产物,在思维模式上,壮族先民创造神话时自觉意识已经独立出与神话混沌的状态下,明白自己的个体需要而去创造神话,这与先秦时期原始人类创造神话中的女娲造人的无意识是比较有进步意义的。到后来,独特的“花生人”神话母题仅见于壮族神话,它是由姆六甲神话演变而来还夹加了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民间传说女神姆六甲升天后,化身为管理天堂花园的女神,天堂花园是壮族人民灵魂的寄托之地。壮族姆六甲的“花生人”神话体现着与壮族先民的原始思维有关“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是植物生长过程中直接起到生殖繁衍的自然现象,花是传宗接代关键作用的植物生命链,把花与人结合联系起来,就形成了姆六甲成为“花婆神”的结局。另外,《麽经》中认为她是从石洞里飞出来的,因此,总体上,姆六甲不仅有体现出动物图腾崇拜,还体现着山风崇拜、岩洞崇拜、花崇拜等自然崇拜。
女娲跟姆六甲都反映了母系社会里的信仰崇拜,都弥漫着原始信仰的氛围。但姆六甲集多种崇拜于一身,也可以看出岭南地区地形的复杂以及物种的繁多。先民们生活在繁杂的自然环境中,视觉以及思维的冲击力比较强烈。而女娲则仅仅限于蛇图腾这一动物崇拜,也可以黄河流域自然环境的单一。这也可以看出,壮族先民的思维意识比较繁杂,感官意识也比较敏感。
从女娲神话与壮族姆六甲神话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出先秦汉族与壮族文化的差异,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亦在神话的差异比较之中的到很好的展示。尽管地域辽阔,但是华夏民族在文化上始终是一种和谐并存且相互促进相互溶解的进程,繁华了中华文化的多样性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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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3
注 释
[1]黑格尔:《美学》,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6页。
[2]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一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第14页。
[3]宋兆麟:《生育神与性巫术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第2页。
[4]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7页。
(作者单位: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