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作家结缘于某个地域、某条河流、某座山脉,这也许就意味着他走进了灵魂的殿堂,他获得了创作中真正的源泉。说到这里,让我们想起了创作出《创业史》的柳青,同渭河流域的感情;想起了创作出《林海雪原》的曲波,同东北大森林的融入;更想起了创作出《红高粱》的著名作家莫言,同胶东大地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现代的许多著名作家都青睐于自己所植根于生存过的那片土地,从那里他们汲取着天地、河流、山脉赐于作家的不竭的营养,催生着他们的作品展现着永远的魅力。如今,我们从著名作家王雄的文章里,又能够强烈地感受到那片迷人的汉水流域所给予作家的丰厚的馈赠,正是由于王雄虔诚而艰难地耕耘在这片积淀着深厚文化的土壤上,他才有了今天这令人感动的收获。奔流不息的汉江水,一去不复返地波涌在历史的河床中,深深热爱着这片江域的作家,我们期待着他更扎实的收获。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我在长江边的乌林山寨当农民。我是作为下乡知识青年,从洪湖县城来到这里的。
这是一片延绵环结的丘陵地带,每个山丘,都隐藏着许多故事。三国时期,诸葛亮借东风,火烧乌林,曹军大败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元末农民起义领袖、大汉政权皇帝陈友谅也是出生于此。他死后,就埋葬在故里的山丘上。
公元1351年,徐寿辉起兵,建立天完政权。1359年9月,陈友谅杀害了在反元战争中功劳卓著的天完将领赵普胜。三个月后,陈友谅挟持徐寿辉,登基称帝,国号汉,改元大义。1363年,陈友谅率60万水军与朱元璋交战,在鄱阳湖大败。突围时,陈友谅中流箭而死。
房东告诉我,陈友谅被箭射死后,头被朱元璋的手下砍下请功去了。陈友谅的亲信只得给他做了一个金头陪葬。为防盗墓,下葬时,在乌林、黄蓬山一带的山丘上同时垒起了99座一模一样的坟头。当然,只有其中之一埋有陈友谅的金头。多少年过去了,乌林这一带仍然经常看到有人拿着铲子,东挖挖西挖挖,那是在寻找陈友谅的金头呢。
陈友谅金头的故事,让我们一帮下乡知青夜不能寐,想到真的若有那么一天,挖出了陈友谅的金头,或者挖出个曹操的什么宝贝,那可就发财了。说来也巧,这天终于来到了。
这天,我们知青点的活路是架桥。知青点在山坡上,山下是一条灌溉农田人工渠,水渠上的便桥,是我们下山的唯一通道。一连下了两天暴雨后,渠水猛涨,冲走了便桥,山上成了一座孤岛。天刚放晴,大队就派来了工匠,带领我们架桥。工匠的设计方案是仿赵州桥式样,用石块垒起一个拱形,上面走人,下面流水。我们在上下游各垒起了一个坝,排干坝内的水后,便开始挖基脚。
先清掉稀泥巴,然后开始挖硬土。我们干得很兴奋。突然,手中的锹“咯吱”了一下,挖出了好几块破瓷片。我擦了擦瓷片,上面写着“福、禄、寿、典”等字样。我惊喜地喊道:“我挖到宝贝啦!”工匠叫道:“赶快停下,别伤到了古物。”
乌林人见多识广,开山挖渠碰上古墓古物是很常见的事。工匠立即扔下手里的锹,带着我们躬身用手掏了起来。果真是一个古墓葬,我们一口气掏出了2000多个碗。古墓惊了县文化馆,他们立刻派人下来进行了考古,确定为明末古墓,陪葬的碗大都是民窑品类,价值不大。最后,文化馆专家带走了几个碗,剩下的全留给了我们。
2000多个古碗,一下子让我们知青点的日子富裕起来。我们将它锁在仓库里,钥匙由我这个知青队长掌握。每天由我批准拿出一个或几个碗,与山下的农民换回青菜、鸡蛋、鸡鸭等食物改善生活。一天,一个老银匠手拿摇铃,挑着担子来到了我们山上。老银匠想讨要几个瓷碗。他说:“你们的碗用不完,能不能给我几个?”大伙哈哈一笑:“你拿袁大头来换。”老银匠摇了摇头:“我没有。”大伙问:“你有什么?”老银匠说:“我什么都没有,我只会讲故事。”同伴们哈哈一笑:“听故事能听饱肚子?”
事后,我悄悄塞给了老银匠几只碗。老银匠每晚如约而至,坐在草堆上,给我讲汉江边上银楼里的故事。老银匠祖祖辈辈生活在襄阳汉水边,以开银楼为生。解放前夕,银楼破败,父亲带着他流落到了乌林山寨,做起了走乡串寨的土银匠。
老银匠告诉我,银楼里不仅仅有黄金、白银,有辛酸、屈辱,还有阴谋和罪恶。老银匠的故事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自小就十分羡慕写文章出书的人。
我幻想着,一定要把银楼里的故事写出来。
二
1977年元月,我招工来到了武汉铁路局襄樊铁路分局紫荆岭机务段,当上了一名司炉工,也就是给蒸汽机车填煤,给火车烧汽。蒸汽机车的工作原理是,将水变成蒸汽,蒸汽推动勾贝,勾贝带动车轮运转。
紫荆岭机务段地处焦枝铁路南端,是按毛主席三线建设思路兴建的,穿山打洞,远离城市。离最近的城市宜昌,也有近百公里。这时,宜昌正在兴建长江葛洲坝,经常有许多外国人坐着我们牵引的列车进宜昌。列车到站后,这些外国人围着我们的前进型机车看不够,指指点点,不停拍照,兴奋无比。作为一名机车乘务员,我感到很自豪。事后得知,外国已经看不到蒸汽机车了,人家是将中国的蒸汽机车作为老古董来欣赏的。我心里很堵。
投煤是个体力活,挺苦的,甚至比农村的活还累。站在晃荡晃荡的司机室里,一个班还投进五六吨煤,工作不分昼夜,叫班就得去,下班就想睡觉。这种生活与我的梦想相差很远,我不甘心这种不分昼夜的日子。我喜欢写作,我想当作家。在知青点里,我每晚坚持在柴油灯下写日记,早上起床,两个鼻孔里全是黑的。这就样,两年时间我写下了四大本厚厚的《集体户日记》。我把《集体户日记》寄给湖北人民出版社,想编成书出版。编辑回信说:“一堆流水账啊。”然而,我心不死,仍然想写文章。写不了大文章,就给报纸写豆腐块。
每次退乘后,顾不上休息,我赶紧将机车上发生的事、列车上看到的事,写成新闻稿,寄给武汉铁路局的《武铁工人》报和原铁道部的《人民铁道》报。不管是否刊登,我都坚持写。终于有一天,我的处女作《张军普当即立断保安全》见报了,刊在《武铁工人》第四版的报屁股上。这篇300多字的消息,写的是我们司机长张军普防止事故的事儿。稿件发表后,张军普成了名人,他十分兴奋,我也得意了好长一段日子。那投煤的苦活,好像顿时轻松了许多。我精神抖擞,写稿劲头十足,乐此不疲。若干年后,张军普因偷盗运输物资被拘留,请求与我见面。这时,我已是襄樊铁路分局党委宣传部副部长,与铁路公安处的领导挺熟。公安处长问我:“你见他吗?”我说:“当然见,他是我师傅呢。”在拘留所里,张军普提到了当年我写的那篇新闻稿,他说:“是我自己把自己给毁了。”我说:“回头是岸啊!”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