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初唐诗坛上,上官仪和上官婉儿是前后相继的两位领袖人物,影响着整个唐诗发展的进程。近来,《上官婉儿墓志》的出土又为初唐文学研究带来了新的契机。尤其是墓志的一半篇幅记载其家世情况,为我们从家族文学层面研究初唐文学提供了重要的原始实证材料。《上官婉儿墓志》本身也是一篇出色的传记文学作品,其特殊的传记形式和文字上的曲笔表现透露出墓志文体新变的信息。
关键词:《上官婉儿墓志》;上官氏家族;初唐诗坛;传记文学
作者简介:胡可先,男,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唐代的文学家族与家族文学:以新出石刻为依据的考察”,项目编号:10BZW029;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唐代家族与文学研究”,项目编号:09YJA751077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4)05-0163-10
在初唐诗坛上,上官仪和上官婉儿是一直受到重视的人物,影响深远的“上官体”和宫廷中的上官婉儿都是初唐诗歌演进过程中的关键节点。同时,他们又是影响历史进程的政治人物,政治的浮沉与文学的成就具有重要的关联。尽管历代学者对于上官氏祖孙颇为关注,但因政治与文学两方面的复杂性,也还有一定的研究空间有待于进一步开拓。近来,《上官婉儿墓志》的出土1,为初唐文学研究提供了契机,尤其是墓志中有一半的篇幅记载其家世情况,为我们从家族文学的层面研究初唐文学的演进提供了难得的实证材料。
一、上官氏家族的政治浮沉与文学传承
我们先从《上官婉儿墓志》谈起。2013年8月至9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在咸阳市渭城区北杜镇邓村发掘了唐昭容上官氏墓,出土墓志一合,这就是著名宫廷女诗人上官婉儿的墓志。墓志几乎占了一半的篇幅叙述其家世,这在唐代墓志中是不多见的。这样的叙述展示了上官氏家族在初唐政坛和文坛上的显要位置。
首先,上官婉儿的曾祖上官弘是隋朝集政治和文学于一身的士大夫。从政治上说,他担任藤王府记室参军、襄州总管府属、华州长史、会稽郡赞持、尚书比部郎中;从文学上说,他“学备五车,文穷三变”;加以“曳裾入侍,载清长坂之衣冠;杖剑出征,一扫平江之氛祲”,足证上官弘是一位文武兼擅的人物。再看史书的记载,《元和姓纂》载:“上官先元孙回,后周定襄太守。孙弘,隋比部郎中、江都总监,因居扬州;生仪,西台侍中、平章事,二子庭芝、庭璋。庭芝,周王府属,生怡容。庭璋,太子仆射,生经野、经国、经纬。经纬生诏,侍御史。”[1](P1084)《旧唐书·上官仪传》称:“父弘,隋江都宫副监,因家于江都。大业末,弘为将军陈稜所杀。”[2](P2743)《新唐书·上官仪传》载:“父弘,为隋江都宫副监,大业末,为陈稜所杀。”[3](P4035)墓志特地表彰上官弘“与觳城公吐万绪平江南,授通议大夫”事,据《隋书·吐万绪传》载:“时刘元进作乱江南,以兵攻润州,帝征绪讨之。绪率众至杨子津,元进自茅浦将渡江,绪勒兵击走。……绪进军围之,贼穷蹙请降,元进、朱燮仅以身免。于阵斩管崇及其将军陆 等五千余人,收其子女三万余口,送江都宫。进解会稽围。”[4](P1538—1539)这是发生在隋炀帝时期的重要事件,因为吐万绪的征讨使得刘元进部众被歼灭殆尽,江南得以平定。在这一过程中,上官弘因辅佐吐万绪之功而升任通议大夫。
其次,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是初唐诗坛的宗主。墓志对于上官仪的叙述较为详细,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官历的记载:
祖仪,皇朝晋府参军、东阁祭酒、弘文馆学士、给事中、太子洗马、中书舍人、秘书少监、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赠中书令、秦州都督、上柱国、楚国公、食邑三千户。
二是成就的评价:
波涛海运,崖岸山高,为木则揉作良弓,为铁则砺成利剑。采摭殚于糟粕,一令典籍困穷;错综极于烟霞,载使文章全盛。至于跨蹑簪笏,谋猷庙堂,以石投水而高视,以梅和羹而独步,官寮府佐,问望相趋,麟阁龙楼,辉光递袭,富不期侈,贵不易交。生有令名,天书满于华屋;没有遗爱,玺诰及于穷泉。
对于官历的记载可与史籍相参证,大致相同。而最值得重视的是对上官仪的评价,大要在四个方面:第一是对学术的评价:“采摭殚于糟粕,一令典籍困穷。”第二是对文学的评价:“错综极于烟霞,载使文章全盛。”第三是对政事的评价:“至于跨蹑簪笏,谋猷庙堂,以石投水而高视,以梅和羹而独步,官寮府佐,问望相趋,麟阁龙楼,辉光递袭,富不期侈,贵不易交。”第四是对影响的评价:“生有令名,天书满于华屋;没有遗爱,玺诰及于穷泉。”就文学的评价而言,“错综极于烟霞,载使文章全盛”实则是对上官仪诗歌特点的概括,因为在中古时期,文章也包括诗歌。《旧唐书·上官仪传》称:“工于五言诗,好以绮错婉媚为本。仪既贵显,故当时多有效其体者,时人谓为上官体。”[2](P2743)是对墓志记载的最好诠释。
再次,上官婉儿的父亲上官庭芝史籍记载虽然很少,但是墓志的记载也还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些解读政治和文学的线索。墓志云:
父庭芝,左千牛、周王府属,人物本源,士流冠冕。宸极以侍奉为重,道在腹心;王庭以吐纳为先,事资喉舌。落落万寻之树,方振国风;昂昂千里之驹,始光人望。属楚国公数奇运否,解印褰裳,近辞金阙之前,远窜石门之外,并从流迸,同以忧卒。赠黄门侍郎、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访以荒陬,无复藤城之榇;藏之秘府,空余竹简之书。
因为上官庭芝官职不高,加以与上官仪同时被贬和被杀,故而墓志的记载侧重于主观的评述。而“藏之秘府,空余竹简之书”说明上官庭芝也还是有文学著述的。尽管他前不如其父上官仪的文学地位,后不如其女上官婉儿的文学影响,但在其文学家族的传承中应该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后,上官婉儿的堂兄弟上官经野也是一位能文之士。《元和姓纂》记载上官仪生庭芝、庭璋。庭璋生经野、经国、经纬。是经野等是婉儿的堂兄弟。新出土《唐韩敬峤妻王氏墓志》,撰文者署名上官经野,结衔为“右千牛中郎、天水郡开国公”1。又《容斋三笔》卷一二《紫极观钟》条载:“饶州紫极观有唐钟一口,形制清坚,非近世工铸可比。刻铭其上曰:‘天宝九载,岁次庚寅,二月庚申朔,十五日癸酉造,通直郎、前监察御史贬乐平员外尉李逢年铭,前乡贡进士薛彦伟述序,给事郎、行参军赵从一书,中大夫、使持节鄱阳郡诸军事、检校鄱阳郡太守、天水郡开国公上官经野妻扶风郡君韦氏奉为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敬造洪钟一口。’……铭文亦雅洁,字画不俗。”[5](P557)上官经野为鄱阳太守时,妻韦氏造钟而其铭文、序都由当时文人所撰,也可证明经野与当时文士相互往还交流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