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你是一个人类学家,对中国国情完全无知,现在却偏偏要来中国了解这个社会的种种面貌,那么你也许会注意到一个非常特别的词汇,中国人常把它挂在嘴边,只要一说出包含了这个词的一组句子,大家就会默默接受。这个词叫做“领导”。
“领导”是很有力量的,就算你看不见它,它还是可以实际地影响你的生活。比如说去一个风景名胜游玩,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你堵在半路动弹不得。奇的是放眼望去,前面的十字路口明明空旷得很,怎么大家就是不开车呢?按常理,中国人本来这时候是该要鼓噪的了,不过他们都表现得还算平静:原来是有“领导”要来“视察”,所以必须封路。为什么领导视察就必定要封路?在一般中国人看来,这是个用不着问的问题。
中国人特别相信“领导”,觉得“领导”无所不能。就算航班延误,所有乘客在飞机上呆坐了一小时,只要机长广播说目的地现在实施航空管制,也许你身边的人便会冲口而出:“可能有领导正要起飞或者降落,可能他正赶着上机。”什么?为了一个人的方便,竟然要那么多人陪着等?当然,这不一定是班机延误的真正原因。但重点从来不在一位领导是否真的有权令一班飞机停在地面,而在于有人居然真的相信领导做得到这种神奇的事。换句话说,“领导”这种人的魔力并不只是来自他们真实拥有的能耐,还包括了大家对他的信仰。
可是我们千万别以为这种信仰是信徒对神无比崇敬的那种虔信之心;不,它不是。中国人不会把“领导”当成值得尊重的偶像,他们只是相信“领导”的力量。
真的,“领导”能够只用语言施术。比方说偶尔你会发现一个人开车超速,被交通警察截了下来,这个人自己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领导,可是他只要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把电话交给那位交警,后者的脸色就会产生急剧的变化,似乎话筒的彼端传来了什么令人震动的声音。这时候你就可以断定电话另一边是位领导,他刚刚对这个交警施咒了,于是在一瞬间改变了整个局面。
由此可见,你不必把自己变成“领导”,有时候你只需具备“领导身边的人”这种暧昧的身份,“领导”的力量就会自然笼罩在你的身上。万一你两种都做不成,活得非常卑微琐碎,你也可以在某些特定场合得到安慰。试试盲人按摩,那里的每一位按摩师都会把你尊称为“领导”;而且中国人天性善良,喜欢让他人心情愉快,所以有时候明明你不是任何一家公司的领导,餐厅的侍应也会“×总”“×董”地唤你。如果你真是一位领导,人们则会在称谓中自动替你升级,比如说将“副局”的“副”字去掉,使你起码在这一刻感到更高级别领导的自在。说到底,这毕竟是一个与人为善热爱和谐的民族。
百合//摘自2010年5月31日《新世纪周刊》,
周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