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国合伙人》中，陈可辛充分利用流行音乐的叙事功能，营造出了浓郁而真实的时代氛围，将观众带回到剧中的年代;刻画出了剧中人的心理，使其心理情感表达得更为丰富与饱满;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使其成为影片不可或缺的部分。这显示了导演本人对电影听觉的自觉建构与细腻、精准的艺术创造力。
关键词：陈可辛 《中国合伙人》 流行金曲 青春叙事
作为一部关于青春、友情与梦想的影片，《中国合伙人》获得了巨额的票房与绝佳的口碑，是近年中国电影市场中难得的佳作。整部影片从头至尾贯穿着流行金曲，有唐朝乐队《国际歌》（1991）、优客李林Leaving On A Jet Plane（1993）、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1989）、苏芮《一样的月光》（1983）、叶倩文《潇洒走一回》（1991）、Beyond《海阔天空》（1993）、崔健《花房姑娘》（1989）、费玉清《相思比梦长》（1992）、齐秦《外边的世界》（1987）、罗大佑《光阴的故事》（1981）。在影片中，这些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流行金曲，其实参与到了影片的青春叙事之中，使《中国合伙人》成为一部具有时代温度与生活质感的力作。
一、时代氛围的营造者
观看过《中国合伙人》的观众，大都被影片所营造出的浓郁的时代氛围所吸引，这一效果的达成很大程度上源于影片中流行金曲的运用。在音乐形态中，流行音乐不仅是最佳的时代印记，而且是一种族群性集体记忆的文化标本。“每个时代的音乐，无论在社会内容，乐曲的旋律、曲式、演唱方式还是流行的乐器方面都各不相同。一首使用恰当的时代音乐远远胜过视觉方面的时代布景、道具、服装、发式。”{1}影片中一直贯穿着流行金曲，从唐朝乐队到崔健，从齐秦到罗大佑，从苏芮到Beyond，久违了的熟悉的曲调，可以在瞬间将观众拉到影片刻意营造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氛围当中。每当音乐响起之时，那些从上世纪80年代走过来的观众，往往跟着片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
整部影片讲述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故事，这些流行金曲也都流行于80至90年代，其发源地囊括了中国内地、香港、台湾，歌手皆是流行音乐史上的巨匠，如崔健、苏芮、罗大佑、齐秦等。这些流行金曲犹如时代的光谱，通过这些歌曲的使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校园、出国热、留学生活等得到了生动逼真的展示，引发了观众的感同身受。也可以说，青春的气息与回忆往往就承载在那过往的流行金曲中。当那熟悉的旋律歌声响起，影院中的观众也就自然地进入到了那个年代。
作为香港的导演，陈可辛缺乏内地八九十年代的生活经验，对内地八九十年代的氛围不免有些隔膜。他原本以为，只要“动用香港的经验，就可以拍出内地那个年代的心态”{2}，但实际却并非如此。为了更好地进入到那个时代的现场中，在筹备《中国合伙人》的一年多内，陈可辛把1980年代以来的“流行金曲”刻成CD在车里天天放。可以说，正是借助于流行金曲，陈可辛快速且贴切地把握住了当时的时代氛围，满足了观众对八九十年代中国的想象。
流行金曲的运用也为整部影片营造出了浓郁的怀旧感伤色彩，构建了影片的情感基调，使《中国合伙人》的青春叙述充满着一种伤感。从曲调看，这些歌曲，如《一样的月光》《光阴的故事》《海阔天空》《花房姑娘》等，大多带有一种淡淡的哀伤，贯穿于影片之中，与影片的怀旧、感伤基调相得益彰。反观剧情也透露出了梦想无着的残酷荒凉。孟晓骏人生的高开低走、王阳爱情的失去与诗人梦的落空、成冬青与苏梅的别离：三人都有自己过往青春的悲伤，他们曾经的理想都已沉沦，只不过有了“新梦想”的辉煌，略略消弭了这份哀伤。这么多令人感伤的怀旧金曲的使用，其实正是表达了一种面对理想沉沦与远去的歌哭与伤怀。{3}
二、人物心理的刻画者
优美的流行金曲不但能有效地渲染电影的情感氛围，还往往可以成为人物心理的刻画者。“流行音乐比修饰音乐具有更为清晰的意义，而当流行音乐与电影影像并陈时，它们更体现了依靠视听契约而产生之新的、不能预期的意义。故此，音乐并非只作为修饰语而存在，它能更直接地表示，或者指向明确的意义。”{4}在影片中，音乐往往能诉诸画面更大的情绪张力和感染力，使人物的心理情感表达得更为丰富与饱满。
当成冬青与苏梅的“以卵击石”的爱情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成冬青强吻苏梅时，背景音乐传来了崔健的《花房姑娘》：“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噢脸庞，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惊奇像是给我噢赞扬……”其歌词表现了成冬青初次面对爱情的羞涩以及对苏梅的痴情，丰富了影像的信息。当苏梅告诉成东青她已签证成功将赴美求学时，背景音乐是岑宁儿翻唱的《Leaving On A Jet Plane》，画面呈现的是苏梅离别前与成冬青的缠绵，机场的送别，以及王阳与LUCY机场分别的情形。这首歌曲正是苏梅在追寻爱情与美国梦之间两难心境的写照。可以说，作为文本的背景音乐的歌词以一种委婉含蓄的方式传达了剧中人的心声。
当多年后，成冬青在电梯偶遇已为人母的苏梅，这时的背景音乐仍是《外面的世界》，将成冬青内心对苏梅的感情外化：成冬青仍在苦苦地等待着苏梅，事业成功的他仍在渴望着与苏梅的重逢，但现实是残酷的。
在孟晓骏要去美国并宣称自己不回来了，王阳伤感至极地说：“孟晓骏，你牛逼呀，牛逼就别再回来，永远别再回来！”而后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这时背景音乐是《相思比梦长》的曲子，流露着淡淡的哀伤，这种哀伤正是来自于青春的友情与别离。这也是全剧最为精彩的片段之一。歌曲《相思比梦长》是1992年台湾电视剧《一代皇后大玉儿》的片尾曲，由费玉清原唱，后有粤语版本《真我的风采》，黄大炜、梅艳芳、王杰、黄小琥、刘德华、王力宏、动力火车、陈奕迅、林宥嘉、萧敬腾等多人翻唱，传唱甚广。电影的背景音乐取自《相思比梦长》中的一段旋律，反复回旋，渲染出了伤感的离愁别绪，当然也是青春的伤感。“无论有没有歌词，音乐与影像配合时，意义就更容易传达。”{5}如果观众熟悉这一乐曲，更能勾起他们的伤感。这段旋律在成冬青在废弃的工厂为学生培训时，也似有若无地响起，似乎带有青春苦涩的味道，却又不乏温情。
当成冬青与王阳淘到第一桶金后，王阳大喊一声将钞票洒向头顶连喊“有钱了”，这时特写镜头对准了那些抛洒的钞票，紧接着响起了Beyond的《海阔天空》，在这里影片采用了“音乐先入”的音画剪辑方式，紧接着场景切入到了KTV中，半醉半醒的王阳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吼着“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谁没在变”，唱出了在青春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心酸，充满了悲情，但又不失豪情。在KTV的灯红酒绿中，看似不羁的王阳在买醉在玩乐，其实那《海阔天空》才是他的心声。此后画面中传来了王阳的旁白：“孟晓骏，我们改变不了世界，是世界改变了我们。”其实道出了王阳面对青春梦想的无奈，也印证着王阳对青春的告别。
当孟晓骏无奈离美归国走出机场时，王阳、成东青、孟晓骏三人相视一笑，成冬青按家乡的习俗为归来的孟晓骏剪发，然后陪同他到废弃的工厂去看辅导学校。背景音乐响起了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你。”此句歌词恰如其分地刻画出了王阳、成冬青的心声，三人之间的友情令人动容。
三、剧情的推动者
电影音乐在有机的结构创意下，参与剧情的推动，成为影片不可或缺的部分，并非苍白无力的视觉形象的填充物。
激情摇滚版的《国际歌》背景音乐出现在开场不久，气势恢弘，打开了影片青春叙事的大门。影片伊始，镜头呈现的是新梦想的辉煌业绩，随之响起了唐朝乐队《国际歌》的背景音乐，气势恢弘，衬托了三位主人公的事业蒸蒸日上，同时又暗含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而新梦想正是这样的救世主。
当两次落榜的成冬青被人流裹挟着步入了梦寐以求的燕京大学校门时，画面中扮相土气的成冬青提着自己的行李，好奇地目睹着校园内陌生的环境，这时背景音乐响起了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正预示着影片主人公成冬青即将开始自己的艰辛的梦想征程。在成冬青遇见王阳、孟晓俊二人争吵时，背景音乐又响起了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问问天，问问地，还有多少里;求求风，求求雨，快离我远去……怎样说，怎样做，才真正是自己;怎样歌，怎样唱，这心中才得意”，背景音乐其实渲染了青春的躁动与激情，也暗示了青春梦想的痛楚。
在请各位同学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这一代人的理想后，孟晓骏说：“我们这一代人最重要的是改变，改变身边每一个人，改变身边每件事，唯一不变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勇气。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将改变世界。”同学们群情激昂，掌声澎湃。而此时切入的画外音恰好是苏芮的《一样的月光》，随着孟晓骏的声音由弱渐强，最终在“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这一句达到最强。此句歌词犹如置疑一般，与孟晓骏慷慨激昂的陈词形成了复调，其确定无疑的自信在诘问中瞬间崩塌。《一样的月光》是1983年台湾金马奖电影《搭错车》的插曲，原歌曲表达的是面对物是人非后的无奈，在这里作为对孟晓骏青春豪言的一种置疑而出现，一种视听符号语系的破裂油然而生。
90年代初，遭受诗人梦与爱情梦破灭双重打击的王阳在街头哼唱《潇洒走一回》，预示着他将告别自己的爱情与诗人梦下海一搏。
片尾曲《光阴的故事》无疑是全剧内容的精彩诠释与主旨的升华。罗大佑的词曲精彩地抒写出了对青春的流连与伤感：“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首的青春。”音乐是文化的
符码，其中淡淡忧伤舒缓的旋律，与那细腻清新的歌词，正与全剧青春故事的书写形成着某种映照，甚至可以说，编剧的故事构造可能受到了《光阴的故事》的歌词的启发。我们若将歌词与剧情对读，可以说《光阴的故事》指引着剧情的发展。
音乐是电影声音中主要却又游移的元素，可以成为影片的灵魂，也可能仅是苍白无力的视觉形象填充物。作为艺术经验丰富的导演，陈可辛在此前的作品，如《甜蜜蜜》（1996）、《如果·爱》（2005）中，对流行金曲的运用已有成功先例，尤其是在《甜蜜蜜》中，邓丽君的歌曲切入人物情感肌理之中，令人叫绝。在筹备《中国合伙人》的一年多内，陈可辛把1980年代以来的“流行金曲”刻成CD在车里天天放，购买这些“怀旧金曲”的版权就花费六百多万元，以此可见导演在影片前期准备时的用心良苦。整体看，此部影片中的怀旧金曲完美地参与到了影片青春叙事之中，二者结合，显示了导演本人细腻、精准的艺术创造力，也显示了其对电影听觉的自觉建构。陈可辛对流行歌曲的处理和运用有着独到之处，这不仅在于他对音乐的理解，也在于他对流行音乐在电影中的潜能的挖掘。
{1} 周传基：《电影·电视·广播中的声音》，中国电影出版社1991年版，第178页。
{2} 李晓婷：《合伙到散伙：电影〈中国合伙人〉戏里戏外》，《南方周末》，2013年5月17日。
{3} 李道新：《因梦想而伤怀》，《时代人物》，2013年第6期。
{4} 叶月瑜：《歌声魅影——歌曲叙事与中文电影》，远流出版社，2000年版，第129页。
{5} [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插图 第11版）[M].焦雄屏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196.
作 者：张青飞，文学博士，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戏剧影视文学教研室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戏剧影视文化。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