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崩土寺,一个很小的寺庙。座落在定崩松神山脚下。寺院的房身由白垩水染成,在阳光下格外得耀眼、醒目。寺院的四周井然有序地铺满了椭圆形的小石子。院坝外白塔一字排开,四周经杆林立,彩绘着佛像的经幡猎猎飘扬。身着绛红色袈裟的僧侣们不停地念着经文。前来转经的老人们,左手捻着佛珠,右手转着经筒,口中喃喃地念诵六字真言,慢悠悠地绕着寺庙。
藏历四月份,下了几场如注的大雨,整个大地像是淘洗了似的,到处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山顶上零星散落的桃树开花了,花朵白里透红;绿油油的草地上,各种花儿争先恐后地竞相开放;布谷鸟落在嫩绿的柳树枝头上,发出“咕、咕”的叫声。当吉祥的福音响彻村庄的各个角落时,农人们忙活着上山去采集虫草,纷纷吆牛赶马地上山了。村寨里的老人们,独守着那一座座低矮的土屋房,村庄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村庄的农人们信奉宁玛派,在各个村寨人们大兴土木,垒起了一座座祥瑞的白塔。给村庄增添了几分浓浓的佛教气氛。可是村庄里的僧侣们,三三两两地相继还俗,在他们还俗的背后充满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2
翁少,一个快上四十岁的人了,长得牛高马大,身体强壮而结实,脸蛋胖胖的,俨然一位慈眉善目的活佛。无论是在村庄,还是在寺庙,他都有极高的威望。佛学造诣很深,做各种法事更是得心应手,寺庙的僧侣们无不啧啧称奇。大凡做法事的人家是很难请得动他的,唯独与他沾亲带故的几户人家倒可以享此殊荣。
这几日,全家人上山去挖虫草,屋里只剩下翁少一人,顿时静悄悄的。就连狗的叫声也听不到了,一切安静得可怕。他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坐立不安。有时,上到屋顶漫无目的地向四周观望;有时,到屋外去瞎转悠。而每当回想起与拉姆偷偷幽会的情景,他的心灵才感到些许的欣慰。自从与拉姆发生关系后,每当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想静下片刻念一段经文都很难做到了。他自责地想:拉姆是一个有家有室的妇道人家,而自己作为一个在寺院内崭露头角的人物,竟然违反了寺庙的戒规,还无法从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自拔。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一弯月牙儿高挂在黑暗的天际里,四周群星闪耀。翁少从房屋的底楼把摩托车开到院外,侧身把房门锁上,然后,骑上摩托车朝卡则村赶去。一路上,摩托车跑得欢快,车尾卷起一溜溜的尘土,披在身上的绛红色的袈裟也随风飘荡。车上,他的脑海里晃动拉姆的身影。他要到拉姆家里去约会,心情显得异常地激动。当摩托车行驶到一个陡坡时,前轮撞到一个大石包上,翁少被甩在一旁的荆棘丛中,嘴里不断地发出“啊嚓嚓”的疼痛声,双手在身上来回摩挲,过一会儿疼痛稍有缓解。摩托车的录音机里还在响着那首“嘎凶了,西凶了”的歌声,他便骂:“我摔疼了,你还唱什么高兴了、幸福了的。”便狠狠地朝摩托车踢了一脚。他把倒在地上的摩托车扶起来,修理一下就开走了。一眨眼的功夫摩托车开进了卡则村庄。此时,村庄十分安静,只看到村民屋内闪闪发光的电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把摩托车的录音机关掉,让车子空档行驶,这时只听得见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到了拉姆的家门口,翁少从车子上下来,把它停放到一个平坦的地方,用双手拍打身上的尘土。翁少拿出手机拨通了拉姆家的电话。不久,拉姆笑吟吟地跑到院门外来接迎。俩人便匆忙地上了楼房。翁少看出她那掩饰不住的喜悦,顿时就飘飘然起来,把自个儿的身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翁少平时寡言木讷,可遇到了拉姆后,诉说相思之苦时,口沫溅飞得没完没了。俩人如同干柴遇上了烈火般。躺在床上卿卿我我起来了。他们呼吸急促,身子颤动,脸上泛出红晕,是羞怯,抑或是激动,已无从知晓。
当他们还沉浸在喜悦中时,拉姆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脸蛋红润,神色慌张。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就支支吾吾地走出屋外。她透过朦胧的月色看到曲批蹲在一个大石包上,于是疾步走到他的跟前。曲批是一位漆匠,外地人,中等个儿,脸蛋白净,一头乌黑卷曲的头发直披到肩膀上,是不安分守己的少妇们争相献殷勤的对象。他在卡则村落脚也有几个年头了,每当逢年过节时,也没见他回家乡。有人说:他在家乡与别人打架时,把对方弄成重伤后,结下了恩怨。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就千里迢迢来到卡则村避难。拉姆的丈夫常年在牧场上死守着那几十头牲畜,一年里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就一、二个月。拉姆和曲批相好有几年的光景了。曲批说:“你不把我领进屋子,叫我在外面蹲着吗?”拉姆说:“家里有客人不方便,改天有空时我再给你打电话。”曲批看出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故意刁难说:“你就让我进屋瞧一瞧那客人。”就起身朝拉姆家走去。拉姆冲上前去,把他挡在路中央。拉姆忸怩地双脚在地上蹬了几下说:“你这麻风,怎么这样说话呢?”曲批便不再为难她了,就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不好揭穿。刚才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看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拉姆说:“其实也没什么,阿木翁少在我的家里作法事,今晚要住在这里。我不让你来,是不想让人家知道我俩的关系,免得别人搬弄是非。”曲批顿时信以为真,为自己的莽撞,觉得很是惭愧,连忙向拉姆道歉。一阵冷飕飕的寒风吹来,俩人抱在了一块儿。嘴巴贴在一起,拼命地吮吸开来。这时候,曲批透过月色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正朝着他们走来。他把拉姆推到一旁,眼睛紧盯住前方,只见一个身穿架裟,蒙着头部,手持棍子的人正向他们走来。曲批急忙向四处寻找东西,只捡到一块砖瓦,侧过身子时,棍子朝他挥舞过来,他飞快地闪开了,棍子从头上一掠而过。他把砖瓦打了过去,恰巧打在了那人的头上,那人顿时昏厥了过去。曲批这才看清楚是翁少。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吓懵了的拉姆,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俩人一会儿挤压翁少的胸口,一会儿掐入人中,翁少这才苏醒了过来,微微睁开双眼。当他缓过一口气后,从地上立刻站起来,又和曲批撕打开来。拉姆哭闹着把他们劝开了。翁少骑着摩托车灰溜溜地走了。拉姆为了不把这事传出去,就从衣兜里掏出五百元交给了曲批,并对他说:“这钱归你了。今天的事我求你别泄露出去。”曲批默默地点头应允,便消逝在黑夜里。
3
从那以后,翁少像禅师静坐般地,在屋里待了四、五天。可难耐的欲望,又像一团火一样在心里燃烧了起来。整日魂不守舍地在村子里走动。对拉姆绵绵无尽的恩恋滋长起来了。于是,三天两头趁着黑夜跑到拉姆的家里,如饥似渴地宣泄性欲。随着时间的流失,翁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以做法事为借口,白天也自由地出入拉姆的家里,但是没有人怀疑他俩的关系。在村子里,人们像敬重活佛一样对翁少毕恭毕敬。
寺庙的跳神节快要临近了。翁少想参加寺庙的法会,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干净,待在寺庙里无法做到心安理得。于是,他到庞措神山去闭关修行,在那里待了二、三日,总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浑身软绵绵的。翁少只好下山了。
4
每当翁少一个人独自在家时,就会想起和拉姆第
一次发生关系时的情景。
那次,翁少到县城去看病,准备骑摩托车返回时,恰巧遇到了拉姆。拉姆对他说:“翁少,你也在这里啊!什么时候回去呢?我来县城有十几天了,一直找不到车子。在这里都快要呆疯了。”翁少说:“我马上要走,如果你没东西带,倒可以跟我一路回去。”拉姆说:“我没其它东西带,只是要买几斤蔬菜带回去。”于是,拉姆上了摩托车。俩人买完蔬菜后,骑上摩托车朝村庄的方向开去。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坦荡的柏油路被炽热的阳光晒化了似的,油亮的色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阳光下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翁少是那种老实、木讷之人,原本没有什么话语。何况一个女人在他身后,很别扭地坐着开摩托。天气炎热,当行驶了几十公里后,摩托车轮胎被灼热的路面烫着了似的,闻到一股焦味。因而,摩托车只好走走停停。太阳快要落山时,车子还在马鞭山的山坡上行驶着。当车子翻过山坡时,突然后轮胎爆了,摇晃着行进了二、三米只好停下。两人迅速下车,翁少打开车尾的箱子,翻找补胎的工具,发现没有胶水。他俩把车子停放在公路旁,等过往的车子。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俩人像泄气的皮球,懒散地躺在路边。不久,冷飕飕的寒风呼呼地吹来,他们起身从松树林抱来树叶,垫在地面上。然后。躺在那松软的树叶上,起先俩人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到了后来,他们缠绕在一起,在呻吟声中肢体相互紧缠着……
太阳渐渐地从东方冉冉升起来了,一辆装货的车子被他们拦在路中央,然后,向那开车的司机借用补胎的工具,把轮胎修补好,尾随那装货的车子,朝村庄赶去。
5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农民们身着盛装前来参加寺庙一年一度的跳神节。寺庙内头戴各种面具的僧侣,身着绚丽的服饰,在鼓、号、唢呐的音律中手舞足蹈;前来观看跳神的老老少少们,围着院坝席地而坐;院坝外面商贩用木棚搭建起简易的商店,那里人群熙来攘往。
下午,寺庙的跳神节结束了,满载观看跳神的农民们的汽车、拖拉机、摩托车,掀起一缕缕的尘土扬长而去。僧侣们忙着收拾家什。翁少在人群中忙活着,他看见伍金从楼梯上‘噔、噔’地跑下来,疾步走到他的跟前。对他说:“翁少,住持让你到他的房间里去。”翁少跟随伍金走去。几个小孩子围坐在一堆泥土旁,摆上二、三个盛满水的酒瓶子。用粘满泥土的小手和着泥巴,拿捏各种动物的形状。俩人从小孩子的身旁走过时,一个脸蛋红润身材矮小的小男孩儿,把手中的酒瓶子掷向空中,喀的一声落在地上。翁少听到这声音,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他记起昨夜梦里分明听到了这声音,他梦见自己和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在野外烧火吃饭。正当细嚼慢咽时,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小伙子,从他手里抢去木碗,把木碗狠狠地甩在地上,喀的一声,木碗顿时碎裂。他琢磨着这人怎么这样呢?竟然凭白无故地从他手中抢去木碗。把它摔碎。接着又续上了一串串关于寺庙的梦。翁少突然忆起那梦境,心里便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步履匆匆地走进住持所在的房间里,伍金侧身把房门拉上就离开了。
屋子里挂满了唐卡,经书堆放在窗台上。住持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人,脸扁而长。在寺院里他也算是知识渊博、谦虚谨慎的人,学问方面和翁少不相上下。因此,翁少自然不把他看在眼里。翁少没等住持开口,就问:“你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事情?”住持想:只要有芝麻大点的本事,就自认为有多么了不起。可住持还是语气平静地对他说:“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听别人说你和一个女的住到了一起,是不是真有这回事?”翁少脑海里一片空白,整天让他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被发现了。可他依然从容镇定地对住持说:“现在的人也太好笑了,闲着没事做就乱说话。”住持说:“这怎么是乱说话呢?别人说得有根有据的,倒是你想抵赖吧!我知道你比谁都更清楚,作为一个僧侣首先要洁身自好。”翁少想住持也是听别人的谣言,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他就说:“你别再费口舌,干脆把那人喊来和我当面对质,真相不就大白了吗?”住持心中也疑惑了:是不是真的冤枉了翁少?住持这样想着立马从坐垫上站起来,朝屋外走去。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他看见伍金在院子里劈柴火,便让他去叫告发翁少的那个人。自己又走回房间。此时。翁少忐忑不安起来。过了半晌。门被推开了,伍金和曲批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了。翁少顿时傻眼了,面红耳赤、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曲批唯唯诺诺地说:“翁少你也别死不承认。那次,就为一个女人你争风吃醋,差点把我整死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女的把你们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你和她睡过几次,就认为关系很牢固吗?现在的女人可靠的没几个。其实,那女的更在意我。我当初答应过她,不把她的姓名说出来。”说到这里,曲批把那长头发往后甩了一下,就从裤兜里拿出五百元。“这钱是那晚我们打架时,那女的给我的。她求我不要把事情泄露出去。”曲批把事情经过一说完,住持就问:“翁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翁少低垂着头,没了言语。住持就让曲批回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仨人了。住持对翁少说:“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我们也只有照着寺庙的规矩办事,请你谅解。”
翌日,住持召集寺庙的僧侣们开会,把翁少还俗的事情说了。僧侣们都震惊了,个个目瞪口呆。在他们的眼中,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在寺庙里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堪布”,却走上了还俗的道路,使他们难以相信。
翁少还俗了,寺庙的僧侣们齐声念诵起“萨多堆巴”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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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少还俗的消息传开后,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对僧侣们还俗已不再感到新奇了,只是觉得一个上了岁数,佛学造诣高深的僧侣还俗,让他们有点不可思议。村民们感兴趣的是怎样的女人让翁少还俗了。
“是拉姆让翁少还俗了。翁少与曲批争风吃醋打起来后,翁少再三地欺负曲批,可他没有想过要去告。听别人说,一个和曲批要好的僧侣指使他去告发的。”
“每次要临近春节时,村子里举行‘洞着’(意译为一亿遍的经文)时,翁少只吃拉姆做的饭菜,其他人做的他滴食不进呢!”
“翁少还俗后,像发疯了似的,只要哪一户人家要做法事,他都不请自来。以前,我们想请他都请不动呢!”
几个月后,拉姆偷偷地带走了家里的几万元现金和金银首饰,跟着曲批私奔了。拉姆的亲戚走南闯北地去寻找。当他们找到拉姆后,她执意要跟着曲批过日子。亲戚们只有无奈地回来了。
拉姆走后,本想一心经营牧场的丈夫只得打消了念头,把牲畜以低廉的价格出售后,回到了村庄里,照顾儿女。
在家里呆了二、三个月后,翁少毅然决然地孤身一人到神山去修行了。从此,翁少便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人们再也没有见到过。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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