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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以来广西慈感神信仰研究

发布时间:2022-11-06 14:50:03 来源:网友投稿

[摘要]广西横州的慈感神信仰大约始于唐代,经宋代以后官绅民塑造而获朝廷赐额敕封。明清官绅在宋代的基础上又丰富了慈感神的功能,并由单一女神信仰衍生出其兄弟陈四公、陈五公两位神明,他们各司其职,造福地方,折射出地方民众对神祇功能的不同诉求。

[关键词]横州;慈感庙;淑惠夫人

中图分类号:K892.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354(2017)01-0045-08

改革开放以来,中外学者对中国传统民间神明信仰研究一直持续不衰,相关研究成果颇丰,其中美国学者韩森从南宋民众的日常宗教生活入手,讨论南宋时期民间信仰的变迁;日本学者滨岛敦俊将民间信仰与地域社会经济、宗族联系起来,对明清江南民间信仰进行考究。{1}陈春声则从王朝教化与地域社会复杂互动的整合过程角度,对潮州区域神祇个案进行分析考察;刘正刚等注重地方官绅和民众对神祇改造的能动性,探讨在地方官绅的扶持下,民间信仰被官方和民间社会所接受的曲折历程。{2}这些研究成果,对民间信仰研究具有重要启发意义。本文拟讨论的广西横州慈感神信仰尽管也引起了学者的关注,{3}但并未见对之进行系统深入的论述。本文意在探讨南宋以降官绅民在建设今广西横州慈感庙过程中的互动,试图揭示民间神明功能被不断叠加而最终成为官民认可的护佑地方的神祇之历程。

一、宋代王朝赐额敕封与慈感庙的正祀化

受自然环境的影响,中国民间神明信仰具有强烈的区域性特征。今广西横州地区在秦时为桂林郡属地,汉时为合浦郡辖区,三国时归孙吴宁浦郡管辖。横州作为政区名称出现在唐贞观八年(634),宋元沿袭。明初横州先归属浔州府,后又入南宁府,清代沿明旧制,属南宁府。{4}慈感庙祭拜的主神是陈娘娘,时间约始于唐代。但文献记载最早见于南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13《广南西路·横州》中的“古迹”条:

慈感庙,《旧图经》云:唐正观中,妇人陈氏居朝京门外。有鬻鱼者,忽白衣人谓陈曰:“鱼不可食,既市,可掷于水,急上山顶避之。”陈如其言,比至山巅,回望所居,皆陷而为池矣。陈既没,郡人即山顶立祠。{5}

慈感庙列在“古迹”中说明其历史久远。从这个记载中可知,慈感庙是纪念唐代贞观年间救过民众的陈氏妇人,故宋代才会成为古迹。这里的郡人身份不详。南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祝穆《方舆胜览》卷39记载的内容更明白:

慈感庙,《旧经》:唐正观中,妇人陈氏居朝京门外,有鬻鱼者,忽见白衣人谓陈曰:“鱼不可食,既市,可掷于水,急上山顶避之。”陈如其言,比至山巅,回望所居,皆陷而为池矣。陈既没,即山顶立祠。{1}

《舆地纪胜》与《方舆胜览》均引用《旧图经》,这是南宋之前较流行的地方志形式,说明南宋慈感庙已有一定影响力。祝穆在史料后还引述徐安国诗:“有时风雨连村暗,夜半龙游古钵归”,点出陈氏在风雨交加时引导村民上山避免洪灾。徐安国于南宋时出任横州知州,“绍兴壬辰知横州,政以安民宁盗为心,善吟咏,有《月江楼》《古钵岭》诸诗闻于世。”{2}绍兴并没有壬辰年,有学者考证,徐安国在绍兴间并未登进士第,“绍兴壬辰”应是“绍熙壬子(1192)”之误。{3}

徐安国在横州期间,多次祭拜慈感庙,留下了多首诗作。《舆地纪胜》录“徐安国登古钵岭谒慈感祠下”云:“群岭中推古钵尊,山川罗列掌中存。亭台突兀圣婆庙,丘垤逶迤山子村。”这里透露慈感庙在群山之中的古钵岭,“古钵岭在横州城北之七里外。”{4}《方舆胜览》卷39“横州”专列“古钵山”,也收录“徐安国登古钵岭谒慈感庙下”云:“古钵山在宁浦县西十里,下有庙。徐安国诗……”{5}诗中还说慈感庙又称圣婆庙。另据《宋会要辑稿·礼二〇》记载:“圣母婆婆祠在南宁府古钵岭,绍兴二十年(1150)六月,赐额慈感。”{6}再查《宋会要辑稿·礼二一》云:“慈感庙,古钵岭慈感庙神,淳熙十六年七月,封淑惠夫人”。{7}可见,在绍兴二十年(1150)賜额“慈感”之前,原称“圣婆庙”。如此看来,南宋朝廷对慈感庙陈氏祭祀进行的官府干预,使其信仰合法化,从而升格为国家的正祀神。

实际上,宋代朝廷对慈感神的赐额、敕封到底具体在什么时期,史料记载并不一致,如清代雍正六年(1728)的一份文献显示如下:

慈感钵山庙在古钵山顶,自山麓纡盘而上数千丈,下瞰州城,仅如一掌。……陈殁于岭,屡著灵异,乡人立庙祀之,水旱疫疾祈嗣,祷辄应如响。宋绍兴间,郡守石公请于朝,赐额曰“慈感”。绍熙二年敕封淑惠夫人,嘉定九年敕加淑惠显佑夫人。{8}

上述记载说明,宋代对慈感庙的敕封至少有三次,慈感神的功能几乎无所不能,“水旱疫疾祈嗣,祷辄应如响”,即由最早的避难救命神变成了水旱疾疫甚至有辅助生育的功能,范围进一步扩大,成为地方社会的守护神。

南宁府古钵岭,显然是以后来的政区称呼之。因为宋代并无南宁府之称,这应是清人徐松在从明代《永乐大典》辑录《宋会要辑稿》时进行的修改。{9}南宁府设立于洪武十年(1377),下辖宣化、横州、武缘、永淳等县。{10}嘉靖十年(1531)《广西通志》记载:“古钵山在城北十里,上有慈感庙。”{11}古钵山为古横州的镇山,因其形似“僧钵”而得名。万历《广西通志》云:“古钵山在州北七里,形如僧钵,为州镇山,上有慈感庙,山腰有半山亭。钵之左有山曰九珠,其右九凤。”{12}古钵山处于九凤山和九珠山之间,明崇祯间,广西按察司副使曹学佺对其位置有详细描述,“古钵山,在城北七里,顶突而圆如僧钵盂状,州镇山也。其胁有半山亭,钵之左山形联络如九珠,钵之右山形飞翥如九凤,皆因以名之。有水岀焉,其旁多产香稻,名香稻溪,海棠桥跨之。”{1}古钵山有古庙、溪流和海棠桥,如此风光旖旎之地,在明代发展成为横州镇山也就不足为奇。其实,古钵山在明代因祭祀淑惠夫人又被称“娘娘山”。明崇祯十五年(1642)徐弘祖游历横州时说:横州“近城有南北两界山,北七里为古钵,在城西北隅,俗名娘娘山。……其池今名龙池,山顶庙曰圣婆庙。{2}可见,明代已将宋代不知名的池演绎为“龙池”。又因古钵山顶有圣婆庙,故该山于明代始被俗称为娘娘山。

南宋嘉定辛末时,郡守吕公修慈感庙,此在宋黄光世《修古钵山慈感庙记》中有记载云:

横槎郡北数里,有古钵山,嶻(?)齐云,为州壮观。山巅有《夫人庙碑》,述夫人始末,因不食巨鱼,显灵庙食。自唐贞观历五代,至我宋绍兴间,郡守石公以神有德,请于朝,额曰“慈感”。绍熙改元,赐封“淑惠”。迄今五百余载,环横八乡,无一人敢烹鲤者。水旱疾疫,应祷如响。神福斯民、泽斯土厚矣。惟是祠宇狭隘,岁久且敞。嘉定戊辰,郡侯吕公来守是邦,每诣祠,视其墙垣榛芜,堂宇浅陋,风雨飘摇,辄叹息曰:庙貌者,示神之庄严,非壮观宏邃,则无以肃人之敬。乃会僚属与郡中缙绅告之曰:愿辍已俸百缗,幸诸君协力以济。于是材工毕集,栋宇一新,增建饰像,设髹槛文墙,丹楹藻棁,规模宏远,秩于畴昔。州民举手加额,咸曰:生我者父母,庇我者神明也。吕公其能事神,抑惠我以无穷。经始于辛末之岁除,毕事于次年之上巳。公乃召郡贤僚友,具肴置酒以落成。既罢,谒余曰:兹盛事也,不可以不记。遂书以识碑石。{3}

吕公曾任横州知州,乾隆《横州志》卷9《职官志·治职》中“知横州”曰:“吕,失名,嘉定中任。”{4}碑记表明,由淑惠夫人故事演绎而来的横州人“不食鲤鱼”,在嘉定时期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习俗。

古钵山因为有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自宋代以来就成为仕宦游览的著名景区。明正德年间,横州牧王济登古钵山称此山形胜:“远近诸山若拱揖,不暇者南望州治,大江、宝华诸山皆在指顾山后,林木一望无际,诚一州之胜也。”{5}中国传统民间祭祀的神祇分两大类:一是朝廷通过赐封匾额纳入官方正祀系统的神明;另一种是在官方祭祀系统之外的“淫祀”鬼神。这种以官方祭祀系统为标准的二元格局的形式,是中央王权不断加强及礼仪下移的结果。{6}在南宋王朝对神灵加封、祭祀政策下,慈感庙获得了发展契机,其正祀身份确立,无疑是南宋王朝加强古横州地方统治的重要体现。

宋代陈娘娘受到朝廷赐额,但并未成为有巨大影响的神祇,南宋洪迈在《夷坚志》中记载:“横州婆婆庙,横州城外有丛祠,目为婆婆庙,不知何神也,土人颇严奉之。淳熙初,邻郡雷州太守舟过城下,群妓迎谒,小憩庙中,以须其至,纵步廊庑间,一妓侬浮者指一土偶谓同列曰:尔可嫁他。此妓复指一卒云:尔却嫁彼。妓拍手嬉笑曰:有何不可,正恐无媒人耳。乐营将在傍曰:我为作媒。众大笑而出,不两月,七妓相继病瘴死,营将亦然,横之花籍于是一空。王仲随参议说”。{7}群妓亵渎神灵后,受到了婆婆庙女神的惩戒。

二、明清官绅民进一步形塑淑惠夫人形象

明朝洪武初规定:“天下郡县皆祭三皇,后罢。止令有司各立坛庙,祭社稷、风云、雷雨、山川、城隍、孔子、旗纛及厉。庶人祭里社、乡厉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灶,余俱禁止”。{1}因此在全國范围内开展打击淫祠的活动,由于“淑惠夫人”荫佑地方民众,且在宋代受到朝廷敕封,故明代慈感庙仍为官祀神明的组成部分,“慈感庙,城北外,宋绍兴中赐额曰慈感。洪武末年,有司奏定时祭,岁值三月三日、六月六日、九月九日,至嘉靖十四年知州车露申革。《陆坚记》:慈感庙……我朝有司因之,岁凡三祭。暮春时节,郡人皆具牲礼祀而游焉。”{2}一年三次祭拜,与传统的春秋祭奠有所不同。

明代士人对慈感庙的记载明显增多。天顺五年(1461)李贤《大明一统志》对慈感庙的记载几乎照抄宋代的说法,但明确指出庙所在地为古钵山,且有匾额。《大明一统志》还将宋代简约所说的陷池明确为“龙池,在横州北,即唐贞观中所陷池,见祠庙。”{3}至于元代陈世隆《宋诗拾遗》收录宋代徐安国《陷池诗》改题为《横州龙池》。{4}已有学者论证此书为清人托宋人之名伪造。{5}如此则“横州龙池”是明代才有的事。有意思的是,龙与陈氏放生的鱼有一定的联系,鱼与龙均为水生,都能行云降雨,鱼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变化为龙。{6}陈氏把鱼放生可理解为救龙一命。岭南作为水乡,一直有将妇人与龙联在一起的传统,悦城龙母传说即如此。{7}龙池本身反映了岭南水乡特色,从此来看,慈感陈氏与龙母信仰有异曲同工之处。

明代对慈感神形塑的代表人物是横州士绅陆坚,“横州人,天顺己卯(1458)举孝廉,授蒲城教谕,从中州闫禹锡讲性命之学,得伊洛正传,纂辑《性理》《近思录》等书,朝夕讽览,以检身为事,终身无遗行”。{8}陆坚于弘治甲寅年(1494)撰《横州慈感庙碑》,收录在嘉靖年间方瑜《南宁府志》卷5《祀典志》中曰:

横郡西北七里许,端然一岭,形如覆钵,因名,上有神祠。……陈没于岭,屡著灵异,乡人立庙祀之。……凡岁水旱必祷,人疫疠必祷,祷必辄应。宋高宗绍兴间,郡守石公请于朝,赐今额。既而岁大旱蝗,郡国长吏具神妙化之迹。上闻,光宗特封淑惠夫人。嘉定间,宁宗加封淑惠显佑夫人。两颁勅命,兼籍以田供奉。……成化丙午岁,予寓恩城州,因服巨胜子丸,病热炽,甚十日不食,焚香远祷,夜五鼔,梦神绕床三匝而去,次夜二鼓,梦一人执铁锹刬开予胸取火约一升,病即瘥。扺家执祀,见庙所塑侍者与梦中执铁锹形貎似,神之灵应如此。{9}

在陆坚的笔下,慈感神已经具有了驱蝗、降雨及驱病等功能。他对南宋赐封“淑惠夫人”“淑惠显佑夫人”有进一步说明,指出“淑惠夫人”乃因地方官吏宣扬其驱蝗连在一起。关于石公,乾隆《横州志》卷9《职官志》记载:“石,名失,绍兴中任”横州知州。{10}石公的官员身份明了,通过他上报朝廷而使神灵在宋时获正统地位。陆坚作为横州士绅在碑记中又加上亲历神祇显灵故事,无疑是对淑惠夫人“驱病救人,福泽民众”功能的肯定。

继陆坚之后,明朝官员王济为了将淑惠夫人显灵受封进一步坐实,给故事增添了更生动的元素。明代董斯张《吴兴艺文补》卷31“广西横州判官雨舟王公墓志铭”曰:

王济,字伯雨,少颖敏好学,弱冠补郡学生,例补太学生,试秋闱屡蹶,年逾壮,谒铨曹,授广西横州判官。横岭南瘴疠地,去乡几八千里,君怡然就任。横会缺守,州政多弛,盗且作,君视篆,得其习俗利弊,召横人集议,议定乃因革之,凡所设施咸与横宜,横俗丕变,盗亦潜弭。{11}

又乾隆《横州志》卷9“职官志·名宦”记载:“王济,字伯雨,乌程人,正德十六年任横州判官。”{1}王济任横州判官期间,著有《君子堂日询手镜》记载古钵山神庙说:

州治北数里有山名古钵,以形如覆钵,故名。上有一女郎神庙,余职岁祀事,尝一至焉!……考宋元诸碑,神乃有唐姓陈一妇人,尝纵鲤。一日,道遇白衣人告云:“可速携家避古钵山上,此地明日将为巨浸矣!”还告其夫,怆惶携家,方至半山,其地已陷,今存龙池塘数十顷即是。后其妇遂神此山,前所谓白衣人,盖所纵之鲤报活已恩也。唐宋及我皇明皆有夫人之封,著在祀典,横人至今不食鲤云。{2}

王济所说的陈氏故事,与之前有明显不同,添加了“丈夫”和“家人”的元素,直截了当点出白衣人乃陈氏所放生的鲤鱼所化。王济代表国家官员每年都上山祭拜,除了从俗,还有就是借助教化,维护地方稳定。可见,在嘉靖十四年(1535)横州知州车露申革陈娘娘祀典前,正德年间知州王济每年都代表官方主祀,他所说“横人至今不食鲤”与宋代黄光世“环横八乡无一人敢烹鲤者”一致,可见,即使岁月相隔久远,但横州人依然坚守“禁吃鲤鱼”的习俗,足见“淑惠夫人”信仰深入人心。

清初慈感庙的祭祀活动由明代一年三祭改为春秋二祭,雍正《广西通志》记载:“慈感庙在古钵山顶,自山麓纡盘而上数千尺,……国朝春秋致祭。”{3}说明清初恢复对慈感庙的官祭活动,而春秋祭祀与清代国家祭祀地方神明一致,显然包含了王朝对广西统治与其他区域的同步,反映了清朝中央为加强对边疆地区的教化,尽可能将地方神灵納入国家规定的春秋二祭行列。乾隆以后,慈感庙由官祀降为民祀,“非官祀者为民祀,虽非官祀,而神之灵能护庇与,有善政遗风及于民,民自为立祠,至今不废者”。{4}乾隆时期,民众在祭拜慈感神的基础上衍生出陈四公、陈五公两位神祇。乾隆《横州志》卷8《秩祀志》的“民祀”记载:

陈四公庙,在那阳村,神淑惠夫人兄也,身材高大,相传每食米四斗,故又谓之陈四斗。贞观中,征为守戟,寻发戍交趾界;弟五公亦高大勇力,从兄征蛮,既平后俱羽化去。乡人立庙祀之。陈奎记。五公庙,陈翊熹记。{5}

看来清代不仅有淑惠夫人庙,而且还有民祭的陈四公庙、陈五公庙。后两者的庙在那阳村,似乎表明陈氏为那阳村人。淑惠夫人救民于水灾之际,其兄弟陈四公和陈五公则于唐贞观年间随王朝军队征服岭南,并可能在战斗中牺牲,故官民委婉说羽化成仙,不难看出他们也是弥盗安民的保护神。据乾隆《横州志》卷5《防抚志·兵氛》记载:“横故多盗,考历年之志而知之矣,治横莫先于弥盗,弥盗莫先于筹兵。”{6}所谓“盗”应泛指蛮峒。看来绅民祭祀陈氏兄弟目的是借神力保护地方安定。顾颉刚在“层累地造成中国古史观”中说,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7}晚清时期,内忧外患,官民在形塑陈四公、陈五公形象时,又建构了陈氏兄弟姐妹,咸丰年间,两广总督兼署广东巡抚叶名琛在一份奏折中说:

两粤旧有陈四公、陈五公、陈六夫人庙。神本唐贞观中广西横州那阳村人,国史不详其名,文献可征其事。厥姓陈,女一为陈六娘,男九,其杰出者为陈四斗四公,陈武功五公,生而挺异,功著征蛮,殁而为神,灵彰御患,水旱必祷。……六娘于绍兴年间,以驱蝗功封为淑惠夫人,嘉定年间,晋封显佑夫人,兼籍以田,荣颁岁祀。而四公、五公历朝未受封命。

叶名琛的说法显示,那阳村陈氏有兄弟姐妹十人,其中的一个女儿可能排行第六而被称为陈六娘,也就是淑惠夫人,陈四公和陈五公可能排行四、五。他们在神力的功能上有分工,享受的待遇也不同,陈四公、五公主管水旱灾害,为民间私祭,陈六娘主管驱蝗,属于官祭,反映了横州官绅民对神明的多元诉求。道光、咸丰年间,陈四公、陈五公因多次显灵助官民抗击匪乱而被列入官祭行列,上引叶名琛奏折继续说:

道光二十八年逆匪张家祥侵广西横州,入五公庙,马踬不起,贼亦目眩泥首,悔罪,马始起行。各邑备闻,因迎神咸奉祀。是年十二月,贵县逆首钟亚春等窜逼福旺,团内急筹堵御,先祷四公、五公求助。神附童言,指授方略,且示以贼至之期。至三十年正月,贼果如期窜入,二次入境,具被团练击杀,杀毙三百余,生擒数匪。皆云:云雾中有人,马腾跃截杀,因而大溃。钟亚春二月初一日至石康,初五日逼城,顾县主书四公、五公衔奉祀,遂获奸细数名正法,贼不敢围城而去。初十日,各团奉谕剿捕,胜负未分,我军大呼陈四公、五公,遂获全胜,毙贼余……三月十二日,贼逼寨墟,团壮罗拜陈四公、五公,将次攻击,贼见势锐,连夜由私路散逃。{1}

叶名琛的奏折为残本,但相信他在奏折中向朝廷建议敕封陈四公、陈五公。这在《钦定大清会典事例》中有记载:同治元年“敕加广西横州庙祀陈四公宣威封号,陈五公昭武封号。谨案:神,唐人,身材高大,有勇力。贞观中征为守戟,发交趾,征蛮有功,羽化去,乡人庙祀之,叠昭灵异。”{2}至此,陈四公、陈五公变为受清廷敕封的正祀神。陈家两位男神与淑惠夫人在功能上的分工,也可能与女性的地位有关,“因为在古代官民心目中,男性神祇在战争能力方面远高于女性神祇。”{3}

三、明清官绅民对慈感庙的修葺与维护

美国学者韩森在《变迁之神:南宋时期的民间信仰》说:“祠庙对于神祇的作用,就像房屋对于人类一样,因此人们认为居住条件的好坏不仅影响着神祇的福气,还影响着神祇的威灵。神庙簇新壮观,位于庙中的神祇也就能够显示灵迹。若住所破旧颓败,说明此中神祇已被人们所忽视,他就无法再为人们降雨、治病。”{4}慈感庙建设也不例外,明代弘治甲寅年(1494)都督毛伦镇守浔阳,与横州举人陆坚交往密切。毛伦讲述了弘治九年(1496)修建慈感庙的故事,此在陆坚《横州慈感庙碑》中有详细的记载:

弘治甲寅岁,参戎前都督毛公,以文武全才出镇浔阳,礼接儒绅,与予为文字交,……适公久患痰疾,祷之果愈,遣人奉香币少牢之祀,使还,告以庙宇倾圯,公遂发心捐俸图更新之,时郡人广东少参任公闻而亦符公志,乃语诸市舶太监王公、珠池太监陈公同喜助焉。抡材僦工,重建正殿、前堂各三间,装饬神像一新,经始于弘治九年正月,落成于次年正月。公命予记。{5}

此碑記显示,毛伦因痰疾祷告慈感神而病愈,遂派人去酬谢神明,结果被告知慈感庙已经毁坏,于是捐俸重新建立慈感庙。他的想法得到了广东少参任公的支持,两人又游说市舶太监王、珠池太监陈共同出资建设,这次修建从弘治九年正月开始,历时一年而完成,不仅重建了庙的正殿、前堂,还对神像也进行了装饰。毛伦究竟为何人,嘉靖黄佐《广西通志》记载:“毛伦,字景叔,江左人,都督同知,成化十九年充副总兵镇守,弘治十六年再任。”{6}都督毛伦与朝廷太监的共同参与,既修建了慈感庙,又为淑惠夫人信仰披上了官方色彩,令其正统性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

慈感庙在明代获得三次重修的机会,足见统治者对慈感神的重视。雍正六年(1728)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中记载:“慈感钵山庙在古钵山顶,自山麓纡盤而上数千丈,下瞰州城,仅如一掌。……嘉定辛末,郡守吕公修而大之,……正统元年重修,弘治九年参将毛伦重建,天启五年重修。”然而,除毛伦修庙有碑记外,其他两次重修均无详细记录。万历年间,为了方便人们祭祀,在保留古钵山顶慈感庙的同时,又在横州北门外建造龙池下庙:

龙池下庙,旧庙在古钵山顶,士庶祷祈登跋甚艰,万历己亥年,坊民庇材,别建于北门城外,因号下庙。凡郡守祷雩,士民祈求,或酬报夙愿,皆就庙致享,郡民称便焉。{1}

看得出,横州古钵山的慈感庙依然保持,但人们祭拜的重点则是万历年间在横州北门外的龙池下庙。但乾隆《横州志》卷8《秩祀志》则直接称龙池下庙为“龙池庙,即古钵山岭慈感庙之别庙,士民致祭以登山为艰,万历乙亥别建庙于北门外”。{2}龙池庙的修建从侧面表明慈感庙在明朝时已经成为颇具影响力的神祇。

清前期围绕古钵山顶慈感庙又引出了新话题,这就是慈感庙旁的“荫龙泉”。雍正《广西通志》卷15《山川》“横州”条记载:“龙池在城水门外,开于唐贞观时。……荫龙泉在古钵山顶,四时不竭,岁旱祷雨辄应。”龙池与荫龙泉所处位置不同,可排除同池异名的可能。荫龙泉与慈感庙的关系从乾隆《横州志》卷3《统辖志·山川》中可知,“古钵山在城西北七里,即古钵岭。……上有慈感庙,旁有荫龙泉,腰有半山亭”。荫龙泉又名“钵山井,在岭顶,其水常满不溢,遇慈感庙祭之期,用水虽多,随汲随满。……荫龙泉即钵山井,岁旱取水,祷雨辄应”。{3}不难看出,钵山井应为清朝士民所凿,因井水有常汲常满的奇特现象,故被民众神化为祷雨辄应的神物。泉名含“龙”字,恰恰是民众“龙神降雨”信仰的反映。“龙一出现,就能兴云布雨,而遇到旱情,人们便要祭龙求雨。……其实,祭龙只不过是雷神崇拜的一种转换形式而已。同时,也反映了这样的观念:在雨甚至是雷电的背后,有龙在那儿操纵着”。{4}

慈感庙的修葺及祭祀活动都需要有物质基础。至少自宋代以来,慈感庙就有了祀田,但数目及坐落方位不详,乾隆《横州志》卷8《秩祀志》的“民祀”对慈感庙的祀田有详细记录:

(慈感)庙之祀田坐落南乡芦荻村,每年收官斗租谷二十四石,粮米五斗。龙池庙即古钵山巅慈感庙之别庙,……一田坐落从化张村,每年收官斗租谷三十五石,粮米九斗;一田坐落那蝈唐村,每年收官斗租谷二十五石,粮米六斗;一田坐落江岸邓塘、长桶等村,每年收乡斗租谷十六石;鱼塘一口收租钱三百六十文,共粮米五斗;一田坐落江边、佛子二村,每年收乡斗租谷二十三石五斗,粮米二石四升;一陶墟铺房二十四间,每年收租银三两八钱,粮米四升七勺。{5}

由此可知,清朝慈感庙不仅有祀田,而且还有墟铺,且都有一定的规模,满足了春秋二祭的物质需要。

四、结 语

广西横州慈感庙神的发展历史脉络表明,从南宋朝廷将慈感庙神纳入正统框架后,明清地方官绅因加强地方统治的需要,不断将慈感庙神加入到形塑的行列。淑惠夫人故事原本只是中国众多以动物报恩为主题的传说之一,却在官绅书写、参与的不断努力下走向丰满、灵验。面对在地域社会有着广泛信仰基础的本地神明,赋予其合乎朝廷典章制度和士大夫价值观念的正统性,对外来的地方官来说,有减少与地方势力冲突、安定社会和减轻当地士大夫内心矛盾的双重作用。{6}南宋以降,地方官绅通过对慈感庙女神信仰元素的不断添加,从而对神祇的正统性进一步确认,体现了地方官绅力图以倡导民间信仰为手段,从而实现教化和统治的政治目的。慈感庙作为历史悠久的民间信仰已深深地根植于地方文化之中,并由官府的主祀不断下放由民间社会主祀,反映官府通过神祇信仰推广教化的目的已经达到。

(责任编辑:吴启琳)

Abstract: The Merciful Goddess was in Hengzhou of Guangxi, who originated in the Tang Dynasty. Under the shape of the official and gentry and ordinary people since the Song Dynasty, the Imperial Governments granted the rank of nobility and the title to the Merciful Goddess. From Ming Dynasty to Qing Dynasty, scholar-officials paid great attention to Ms.ShuHui’s story and enlarged her function. Based on this, people created the Gods of Chen Si Gong and Chen Wu Gong who considered as Ms.ShuHui’s brothers. Mr.ShuHui and her brothers had become local patron saint and performed their duties, which reflected the local people’s various requirements.

Key Words: HengZhou; The Merciful temple; Ms.Shu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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