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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

发布时间:2022-11-07 09:55:08 来源:网友投稿

1. 北京

1730年春天,一个叫全祖望的外省青年随身带着两万余卷图书前往北京。此时他的身份是宁波府学的一名诸生,因成绩优异被选作拔贡北上应试。如此庞大、沉重的行囊要从浙江运往北京,放到今天也是一笔不菲的托运费,何况是交通条件低劣的十八世纪初叶。果然到了山东省境,他的盘缠就花得差不多了,雇佣的车夫不愿再干,他不得不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了钱来付车资。这样,好歹在暮春的一天,辚辚滚动着的车轮把他和两万余卷图书送进了北京城。

居京多年的叔父,早已从老家来信得知了他来京入国子监的消息,但一下子看到侄儿带着这么一大堆书同时出现在眼前,还是吃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书!这么多书你看得过来吗?侄儿不置可否又成竹在胸的淡淡笑容让他似乎看到无边的荣耀已经在向老全家招手。还没等安顿好远途来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着妻子喊叫起来:拿酒来,快拿酒来!

全祖望不禁微笑起来。在家的时候他早就听父亲说起过,这个小父亲五岁的叔父,十八岁起就远游京师,虽一向借砚田以糊口,却为人豁达爽直,视金钱如粪土,故里亲旧到了北京找上门去,照顾备至之外,还得让你醉上好几场酒。

几杯浊酒入肠,老人在小他将近四十岁的侄儿面前有点语无伦次起来。他那带了北音的乡音乡调让第一次出远门的青年感到亲切而又陌生:“你父亲一次次写信来,让我趁着还有力气走动早日还乡,我也盼着回去啊,可是客居他乡四十多年还一事无成,我回去有什么脸面?现在好了,等你高中进士的一天,我和你一同回去。”话到此处,这个失败的老人眼里已是蒙着一层泪花了。

三年后,老人因长子夭亡一病不起,全祖望在从通州返回北京的途中得知消息,急忙前去探视。老人握着他的手一声叹息:总有一天你会考中进士的,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说罢撒手而去。因两个儿子都已先他而死,这个蹭蹬一世的老人在北京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被轻轻抹去了。此是后话,不提。

对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来说,这世界是没有什么障碍的,何况是自负才学从小就有“圣童”之誉的全祖望。北京,天子之城,帝国政治和文化的中枢,在这个南方书生的眼里是等待着他去博得不世功名的神秘疆域,这里一碧如洗的蓝天让人沉醉,崔嵬的宫墙和气象万千的皇家园林让他心志高远,更重要的是,这里有那么多谈吐文雅见识不凡的官员和无数从天南地北汇集来此的俊彦耆旧。像所有胸中燃烧着激情和理想的年轻人一样,他鄙薄世俗生活,不问经济营生,在他看来,世俗生活只不过是通往理想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要等到三年后,为了生计不得不廉价出售辛辛苦苦从老家带来的两万册藏书,他才会领略到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北京向他启露的第一缕笑容是他收到了当时有名的学者文章大家方苞的一封回信。事情的缘起是他读了方苞的一本谈论礼仪问题的著作后,感到不太满足,于是提笔写了一封信提出不同意见。这一大胆的举动让方苞深感惊讶,当然更打动他的是这个年轻人独到的见解。这个南方书生在北京的最初声誉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显示全祖望在北京第一年的生活情状,他最看重的学生蒋秉纯及近人蒋天枢先生编撰的《年谱》,浓墨记载的都是他居京第一年如何牵念老家地方郡志的修撰,一次次地和主持其事的万九沙先生(万斯同之子)通信探讨,补遗纠谬。就好像这人虽然跑那么远却还是牵挂着家里的种种。不过,以常理揣度,一个平生第一次离开家门北游的年轻人,苦恼于那种与南方迥然不同的干燥的气候,及饮食上的种种不惯,在寂寞中不可抑制地生长出思乡之情也当在情理之中,于是到了第二年七月,在短暂的游幕山东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回转老家了。

此番回乡,他竟然一住大半个年头。过了来年三月父亲的七十寿辰,似乎再也没有不走的理由了,可是怀孕才数月的妻子忽然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看样子一时三刻还好不了。看着卧病在床的妻子他怎么也下不了动身的决断。父亲一再暗示他秋试的日子即将临近,应是赴京的时候了。后来连妻子也劝说起了他勿以儿女情长牵绊。一边是辗转病榻需要照料的妻子,一边是越来越近的科试的日子,1732年春天的全祖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被撕裂的痛苦。到了四月,待妻子的病情稍有好转,他终于决定整装北上。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一个病妇经不得风吹,连大门都不能迈出,只能送他转过屏风。看着结发八年的妻子强打精神的样子,这个薄游京洛才一年的青年士子忽觉难舍难分,只想贫贱夫妻终日厮守着,鲜花功名也直似粪土了。妻子一迭声地催他:行矣!无多言。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年即雍正十年,全祖望参加壬子科的顺天乡试中式,中了多少青年学者梦寐以求的举人第。当他还沉浸在叩开帝阍之门的喜悦里时,却意外地获悉了他的妻子张氏已在八月间因难产去世的消息。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那个勉强保全下来的女儿在母亡后不久也夭折了。回想起此前一封封的家书里总是夸妻子如何贤惠身体恢复得如何如何好,却原来是怕他影响应试情绪撒的一个弥天大谎!好像有一支利箭穿过了他的心,这个秋天,他的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已经随着亡妻和从未谋面的女儿永远地消失了。

这一科顺天乡试的主考官是吏部侍郎任兰枝和侍读杨炳,而对全的文章尤为倾倒的则是他的房师曹一士。此人也来自江南,赋性鲠直,一生贫寒,在帝国朝廷由翰林而御史,再任工科给事中,在官场上可说是节节下坡路。不知是不是巧合,看好、欣赏全祖望的官员似乎总是些政治博弈中的失败者、不合时宜者,这些人身上散发的独特的气息总是让他们在人群中迅速地辨认出对方并引以为同类。

在第二年春天更高一级的进士资格的考试中,全祖望意料之外地落了榜,心灰意懒之下就想收拾行装离京返乡。此时的他对京城的政治生活已经没有了三年前初来时的热衷。落第,再加丧妻失女之痛,他不仅对这座曾经让他景仰不已的京城已没有了多少幻想,甚至,还暗暗地滋生出了一丝怨恨。他总觉得,如果不来北京上国子监,就不会失去妻子和女儿,这个世界上他就不会是无根的转蓬。看来上天的意志不会无缘无故偏袒某个人,它让一个人尝到了一点功名的甜头,却捋夺去了他的人伦之欢。功名与人伦,孰重孰轻?

1733年春天的全祖望就这样走到了人生的一个隘口。似乎,他已无必要留在京城。似乎,除了回到浙江东部的那个小县城去他别无他途。事实上,于生命的实用性而言,去地方上做一个薄有功名的乡绅,或者通过某种关系进入县衙或者府城谋得一个闲职,也不会比混在北京差到哪里去。

此时,一个叫李绂的官员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这个将要对他一生发生重要影响的资深翰林院编修,其实十年前他就认识了。只不过身份悬殊,一个是主持浙江全省乡试的正考官,一个是年方十六初试不中的少年。但这个叫全祖望的少年当时肯定给李考官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不然李绂看到他的名字再次出现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了。这次春试,李绂并非主考官,但看了这个浙江学子的行卷后,他却深为不平了,在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场合到处宣称:你们看看,漏下了一个多好的天才!这个博学的青年乃是宋元间的历史学家王应麟、黄震以后的第一人啊。他找到全祖望,希望他继续留在北京,准备参加下一届博学鸿词科的考试。

江西临川人李绂已经是个几起几落的政坛老人了。他的为人正直(“性刚毅”),乃至刻峭寡和,在当时的士林是出了名的。雍正六年,这个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之说的忠实信徒,因得罪皇帝的亲信河南巡抚田文镜,被罗织了二十一款罪状下狱论死,传说他被绑到柴市口的法场问斩时,白刃都搁到脖子上了,主刑官问他:田文镜好否?他还是面不改色作答道:臣愚,虽死不知田文镜的好处。最高当局最后也只好以他“学问尚好”着革职免死。或许是有着崇高威望的李绂的说项打动了他,或许全祖望对北京尚抱幻想,总之,他答应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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